太夫人聞言,蹙眉想了想,便問一旁的周嫗:“那幽翠閣現今有多少仆役?”
周嫗雖居主院,然府中諸事又豈能饒開太夫人的眼睛,故這些事情周嫗皆很清楚,此時她便上前恭聲道:“回太夫人,幽翠閣總共有十六個仆役:四個雜役小鬟、四個灑掃仆婦、四個近身使女,另有兩個管事嫗、兩個看門嫗。”
太夫人點了點頭,沉吟地道:“倒是不少了,只是那白云觀乃到底不比家里,這些仆役卻也不能依原樣安排。”說到這里她頓了頓,便吩咐道:“灑掃仆婦與看門嫗都不要了,雜役小鬟與近身使女各減一半,管事老嫗換兩個穩妥的跟著,再加兩房健仆,男女各半,再派四名侍衛跟著。這些人每年皆多給一倍的俸錢,錢從大賬上走。”
周嫗垂首應是,林氏聞言卻有些不喜。
已經被攆去道觀了,太夫人竟還派了這么些人服侍秦素,待之何厚?
她心里想著,嘴上便也跟著說了出來:“帶這么些人是不是太多了?別叫六娘壞了道家清靜。”
“林夫人這話說得好笑。”鐘氏飛快地接了口,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太夫人,又看向臉色發青的林氏,溫婉一笑:“那告示里說的明明白白,‘愛之得善,虐之得厄’,雖是請六娘離家,卻也絕不可慢待了她去,且我們秦家也是百年士族,家中小娘子在外頭住著,怎么也要有足夠使喚的人才像話吧。”
林氏被堵得沒了詞,亦知自己有些苛刻了,不過是幾個仆役而已,很不必與這個外室女較真,于是她便沉下臉來不再說話,心底里卻是打定了主意,定不叫錦繡跟著秦素去道觀。
總歸往后再不會見這個礙眼的外室女了,眼不見心不煩,秦素那邊的消息,她再也不想聽到半個字。
如今正是她用人之際,錦繡離開了那么久,能召回來繼續用著便多了一份助力,再者說,林氏對錦繡還是相當看中的,若是能拿這丫頭的親事做些文章,說不得還能再為自己謀利。
林氏打著如意算盤,臉色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唇邊甚至還有了一絲笑意。
旁坐諸人亦皆是各自想著心事,并無人說話。
初夏的風拂過庭院,捎來遠處薔薇的香氣,許閑堂的西次間里安靜且寧謐,仿佛那所有的算計、私心與揣度,皆在這爽潔而明麗的北地夏風中散了去……
端午尚還未至,空氣里,便有了角黍清淺的香氣。
秦素支頤坐在窗邊的大案前,望著院子里白晃晃的一地陽光,兀自出神。
蟬鳴鼓噪不息,被山風拂來蕩去,總也不見消停,吵得人不得安寧。她百無聊賴地望著窗戶外頭,卻見史嫗和飄風二人,正帶了兩個小鬟,執著長長的竹篙子,去粘那樹上的知了。
陽光撲在這幾人的身上,白亮中帶著些淡青,卻是那樹影染的,盯著看得久了,有些讓人眼暈。
秦素放下胳膊,拿起素面的團扇作勢扇著,其實也不是熱,就是有件事情做罷了,也免得總這樣坐著無聊。
蟬鳴聲在風里亂飛,滿山皆是,那幾個人卻還在執著地粘著知了。風鼓起她們的衣衫,這里吹起一塊,哪里又缺去一個角,總不能成件完整的衣裳。
秦素的視線,長久地凝在那個叫飄風的使女身上。
飄風是東萱閣的使女,秦素曾見過她幾次,印象卻不深。
此刻細細打量,這飄風背影纖細,四肢修長,白瓷般的肌膚在陽光下瑩潤如玉,倒也生得頗好,可惜年紀大了些,看著至少也有十八、九了。
秦素的眼睛瞇了起來。
周嫗此前傳話過來,說是太夫人言明了,要派兩個能干的管事老嫗跟著秦素去道觀,可臨到出門前,其中一個管事嫗忽然生了惡疾,飄風便頂了上來。
據說,這飄風在東萱閣中向來沉穩能干,雖不及朱繡那幾個大使女,卻也不差多少了。
秦素轉過眼眸,看了一眼隨侍在簾外的阿谷,盈盈一笑。
阿谷終于成了她的貼身使女。
那天,太夫人命秦素挪去白云觀的指令一傳到幽翠閣,錦繡便被林氏要了回去,阿谷則順理成章地頂了她的空缺。
縱然這是秦素早便料到的結果,可她仍覺心里發沉。
那個隱在背后之人,在秦府中布下的人手也不知有多少,能量還真是不小,竟能夠任意指調小娘子的近身使女,而秦素還不敢多問。
那人顯露的力量越強,她便越需謹慎。
秦素又換了只手搖扇子,信手翻開了一本書,有一眼無一眼地看了起來,心思卻早飄去了書外。
秦家如今闔府守孝,倒是安分守己的,大異于前世。
前世秦家來到上京后,雖囿于禮制不好熱鬧,但端午節時,卻還是邀了林家與鐘家諸人入府做客,此后又由劉氏等人出面,邀請過上京的一些小族女眷來府中舉辦茶會。
彼時,太夫人因掛心秦家女郎的婚事,對這些事情皆是默許的。當時看來,秦家這樣做似乎并沒什么,但后來秦彥昭事發,這些事情便成了為人詬病的理由,讓秦家的名聲一落千丈。
好在,這一世,上同的情況并不曾發生。
秦彥昭孝中逾制之事,到底觸動了太夫人,因此,自來到上京后,秦家便摒絕了一切交際,看起來,秦素當初不惜在德暉堂高談闊論,其后又有周嫗從旁細水長流地規勸著,太夫人對秦家的名聲,便也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這樣秦素便也放心了。
她翻過一頁紙,手里的扇子慢慢地搖著,眸光微有些發沉。
那第五份微之曰,乃是一局。
借東陵野老之口,秦素給自己設了這個局。
憑她對太夫人及兩院夫人們的了解,微之曰一出,這幾位秦家的最高權力者,一定會第一時間將秦素這個惡逆之女,趕出府外。
于是,白云觀便成了最方便、最快速的選擇。因為上京城周遭的道觀,除此一家,別無分號。
秦素是一早便算準了這一點,故大膽設了局。
離開秦府獨居上京,以便安排往后諸事,這是此局最重要的目的;此外,給自己將來的日子找個好出路,至少讓府中諸人再不敢惡待于她,亦很重要;至于另外的目的還有不少,其中一條,便是要將身邊的人悉數換一遍。
再等兩日,此事自然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