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離一面說著,一面便停下了腳步,面上的神情復變得極冷,本就冷潤的語聲,此時亦變得更加堅硬:“還有江奉先,也該吃些教訓才是。如果他不記得他江家的圣眷是誰給的,我會幫著他記起來。”
阿烈沒說話,只無聲地躬了躬身,低垂的眼眸中,有了一種物傷其類的感傷。
這片刻的情緒,竟是奇異地影響到了莫不離。
他忽爾嘆了口氣,將衣袖攏了攏,悵悵地道:“可惜阿焉與阿燕二人,卻是早早去了。原本,這些都是該當由她們來做的,她們會武技、人也機警,比之杜家那兩個瘋女人,卻是更合吾意。”
說到此處,他的神情變得越加悵然起來,又嘆了一口氣,神情中滿是感慨:“如今,就算明知杜氏姊妹有點兒瘋瘋顛顛的,卻也只能拿來一用了。”
阿烈面無表情地躬了躬身:“先生恕罪。女武者本就不好培育,目今我手中并無更好的人手去替下杜氏姊妹。至于那個人……”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面上有了一絲考量的神情,復又續道:“……那個人,我以為還是留在原處的好。棋子再多,也不好用在一局。”
“誠如此言。”莫不離贊同地點了點頭:“那個人留在宮里,于我等也有益處。”
說到這里時,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道:“對了,還有另一個人呢,她如今在桓家可好?”
“她一切都好。”阿烈說道,面上的神情較之方才輕松了一些:“我并沒派人與她聯絡,我們留在桓家的人手也不曾與她接觸過,所有消息皆是由他們直接報給我的,并不曾過她的手。”
“甚好。”莫不離滿意地點了點頭,“如此處置便極妥當。桓氏一族能人極多,她的行動不宜過頻,如果有機會,你叫人給她遞個口信,令她好生呆著,能不見人便不要見人。再,不到關鍵時刻,不可妄動。”
“諾。”阿烈利落地應道。
莫不離負起兩手,轉眸望著屋門的方向。
春風翻卷而來,不住拍打著門前的布簾。小院之外,是一大片連綿的燈火,如星光般鋪散開去。
遙遙地目注著那一片燈火,莫不離問道:“泗水那邊,據說動靜不小?”
“是的,先生。”阿烈說道,探手自袖中取出一張字條來,交予了莫不離:“霍至堅昨晚傳了消息過來。”
莫不離接過字條,只展開看了一眼,便微笑了起來:“真是好消息。”
他似是極為歡喜,眉眼間的笑意似若春風拂面,語聲中更有掩不去的喜意:“趙國的柱國大將軍一直在往泗水加派兵馬,他這是要打仗么?”
“屬下以為,有此可能。”阿烈沉聲說道。他此刻的神情較之平常多了幾分神采,語氣也活泛了起來:“呂時行如今正在泗水,呂氏府兵亦集結于那一處。若是此時來上一場惡戰,呂家就完了。”
“正合吾意。”莫不離淡笑著說道,將字條湊去了燭火處點燃。
“呼”地一聲,火苗在他的指上瞬間亮起,那艷麗的紅光映照著他的眉眼,他的眼珠在燭火下如琥珀般地透明。
阿烈的視線在他的臉上停了停,復又拋去了旁處。
那一刻,他的眼底,浮起了一縷濃重的哀涼。
然而,這也只是瞬息間的事而已。當那一簇火苗熄滅之時,阿烈的神情已然恢復了平素的冷漠。
“此事,龍椅上的那位也知道了?”莫不離的語聲響了起來,如一線涼風,在陰暗的房間里來回穿梭。
阿烈聞言便躬身回道:“江九郎乃監軍,此事必須上報朝堂,瞞不住的。”
這回答也在莫不離的預料中,他聞言并不吃驚,唯眉頭蹙了起來:“若不顧呂氏,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先生明見。”阿烈恭聲說道,“屬下以為,朝堂上必會有所表示。這畢竟是兩國之爭,陛下再是厭惡呂氏,也不能真的將泗水拱手相讓。如今便要請先生的示下,要不要動用我們的人手,說動江、周、杜三姓出兵,再聯合桓氏精銳人馬,共同抗趙?”
此言一出,莫不離先怔了怔,旋即便夸張地睜大了眼睛,看著阿烈道:“你這樣說就……太假了罷。”
他邊說邊笑了起來,一面還搖了搖頭:“什么聯合抗趙?說白了,這就叫內外夾擊,殺桓毀呂,一箭雙雕!”
“先生洞若觀火,屬下拜服。”阿烈躬了躬身道。
看起來,莫不離方才所言,點出了他真實的目的。
莫不離聞言便又笑了起來,撫掌道:“此計甚好。我還正愁著要怎么一點點蠶食桓、呂部曲呢,桓氏府兵那一萬精銳,若要分期分批地滅掉,卻是個水磨功夫,三五年也未必能成。如今卻好,天賜良機。”
他說著便又在房間里踱起步來,那張充滿矛盾的臉上,浮動著一種跡近于興奮的神色。
好一會后,他方才于案邊停下了腳步,問阿烈道:“當年離開隱堂時,我記得,隱堂在趙國各大將軍府中皆留了暗樁,是也不是?”
“正是。”阿烈點頭說道,語氣極為肯定,“隱堂布局極早,一點點滲透趙國朝堂,如今已成氣候。”
“如此甚好。”莫不離滿意地說道,復又將食指在案上不住地敲擊著,沉吟地道:“你回去后就著手此事,挑個穩妥且不大露面之人,潛去趙國,替我給隱堂送個口信,就說是我說的,只要墨氏子弟肯于泗水排陣,與我聯手擊殺桓、呂二姓,我愿將當年留在趙國的那批金珠,贈予隱堂。”
“是,先生。”阿烈毫不遲疑地應道。
看起來,莫不離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所以他當即便應諾了下來。
略略停了片刻后,莫不離又道:“你叫傳信人帶上火鳳印的母印。一見此印,贏銓必知是我。”
直接點出了隱堂名面兒上主人的名字,他卻是一臉的不以為意,顯是并沒將這位贏氏后人放在眼里。
“是,先生”阿烈依舊是面無表情,躬身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