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眼見得秦素與薛允衍相處自如,看上去十分熟稔,程廷楨便越肯定了一件事:
這位半路回宮的晉陵公主,與薛家是站在一條線上的。而他程廷楨,早就在不知不覺中上了公主的船。
如此情形之下,同舟共濟,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這般想著,程廷楨面上的神情已是越恭謹,雖是直起了身子,卻還是保持著跪地之姿,箴默不語。
薛允衍倒是一臉閑適,那淡靜的眉眼寥廓清冷,如遠山空茫,語聲亦微帶著迢遙之意,向秦素略一躬身:“殿下命臣舉宴,臣不敢違。”
秦素聞言,暗地里撇了撇嘴。
這廝又來裝了。
分明便是想要看她手里的底牌,表面上卻是一副“沒辦法我只好幫忙”的樣子。
不知何故,那個瞬間,秦素的腦海中忽然便現出了另一張臉。
同樣的冰冷,同樣的淡然,亦是同樣地帶著種叫人不忿的篤定。
她忍不住暗自咬牙。
薛大郎、桓大郎……
這全天下的大郎,果然都是一路貨。
真討厭!
“薛中丞提攜之恩,仆亦不敢忘。”程廷楨的語聲適時響起,語聲中滿是感激。
秦素略略回神,便橫了薛允衍一眼。
程廷楨倒是真會說話,一言之間,就把這屋里的三個人拉在了一條線上。
縱然他們也的確就是那一根繩兒上的那什么,但就這樣明著說出來,她這心里還是有點別扭。
“程侯客氣了。”薛允衍淡然說道,眉宇間一派平靜。
秦素一下子張大了眼睛。
這廝的面皮……都快趕上她了。
厚,真是皮太厚!
分明就是她晉陵公主提點薛家,讓薛家拉了程家一把,還生生地拿左思曠做了饒頭,將左家比作螢燭,而將程家比作星辰,算是給程家做了一個保證,薛允衍才會放心大膽地起用了程廷楨。
可到頭,來這一切卻完全成了他薛允衍的功勞。
簡直就是不要臉!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思,薛允衍轉眸掃了她一眼,淡聲道:“殿下居于深宮,這些朝堂之事,想必不耐煩聽罷。”
秦素氣得鼻子都快歪了。
誰說她不想聽來著?
她可愛聽這些了,若不然,她又拿什么去扳倒那個狗皇帝?再者說,這朝堂上的人事變動,有不少還是出自她的手筆呢。
可薛允衍這是在干嘛?
這分明就是欺負她一介女流,沒辦法明著摻乎朝堂之事。
全天下的大郎,果然就沒一個好東西!
只可惜,就算是堆了滿肚子不可言說之語,秦素卻也不得不默認下了薛允衍的話。
朝堂之事,確實沒有她明著置喙的余地。
再者說,薛允衍很可能也是好意,有他在前頭杵著,程廷楨便不會把秦素與朝堂諸事聯系在一處,從某種程度上說,薛允衍這是在給秦素打掩護。
罷了罷了,這些大郎一個個鬼心眼兒都特別多,她公主大人大量,不與他們計較。
秦素在心下如是安慰著自己,總算把那一肚子的不可言說之語給壓了下去。
“卻不知殿下今日召程候前來,所為何事?”薛允衍淡然的語聲傳來,仍舊是平靜得就像是與人閑聊。
秦素飛快地朝他翻了個大白眼。
薛允衍卻是看都沒看她,垂提袖,執起案上茶壺,慢悠悠地向盞中斟著茶,神情一派閑逸。
秦素盯著他看了半晌,方才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轉向程廷楨道:“此次請程侯見面,本宮卻是有事相求。”
程廷楨聞言,立時誠惶誠恐地道:“殿下言重了。殿下但請吩咐,臣莫敢不從。”
秦素淺淺一笑,和聲道:“聽程侯如此說,本宮便放心了。本宮想要請程候替我盯著一個人,便是左思曠。”
“左御史?”程廷楨微有些訝然地看向了秦素:“那豈不是……”
“正是。”不待他說完,秦素便點了點頭,面無異色地道:“他曾經是我姑父,如今么,不過是個小地方來的小官兒罷了。”
說這些話時,她的語氣中有著毫不掩飾的輕慢:“不瞞程侯說,對此人,我一向心中存疑,這懷疑從我還是秦六娘之時起便已深植于心。如今他際遇奇特,身無寸功居然也能平步青云,坦白說,我這心里總覺得他有幾分詭異。所以我想請程侯替我盯著他。”
說到這里,秦素便又是一笑,續道:“程侯與他本是同鄉,如今又是同朝為官,兩下里往來甚是方便。我所求者,仍舊是內宅之事,所以說,與其說我是請程侯幫忙,倒不如說,其實我是想請程夫人替我打聽一個人。”
她說到這里便停住了聲音,探手自袖中取出一張字條,交予了程廷楨。
程廷楨連忙雙手接過,展開看了看,點頭道:“是,殿下。”
秦素向他一笑,執起一旁的紈扇輕搖著,道:“這人可能有點不大好打聽,連左家的人見過的也不多。還是要有勞程夫人暗中觀察了。”
秦素對自己的前姑父盯得如此之緊,此事委實古怪,不過程廷楨卻是面色如常,只躬身道:“是,我回去就與內人說。殿下放心便是。”
自上巳宮宴之后,秦素對這位程夫人的聰敏已然有所了解,此時便笑道:“如此甚好,還請程侯替本宮謝過程夫人。”
程廷楨自是連稱不敢。
秦素此時便又道:“除左思曠之外,還有一人,也要請程侯替我多多關照。”
她說著便壓低了語聲,低低地向程廷楨交代了幾句話。
程廷楨一面聽一面點頭,末了便笑道:“此事倒容易,殿下放心,我定將人關照周全。”
將兩件事交代完畢,秦素放下了心中大石,停了片刻,又輕聲道:“這兩件事看起來不甚要緊,然于我卻是至關重要。且,左思曠其人,怕是與杜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程侯行事時需得小心一些,莫要被他察知。”
程廷楨恭聲道:“殿下放心,我與左御史乃是舊識,兩家也算有通家之好,進京還是作了一路來的。他如今對我……頗有拉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