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此事的那個瞬間,秦素的心中,其實是有些發憷的。
怪不得那天麗淑儀突然就醒了過來,還一個勁兒地要去御花園散步,卻原來,還是為著薛允衡。
如果說,那兩個帶走麗淑儀的宮人,果然便是銀面女的話,亦即是說,“那位皇子”對麗淑儀的那點兒心思,實是一清二楚。
這如何不叫人心驚?
只是,再轉念去想,秦素卻又覺得,這事情有一點不合理。
“那位皇子”為何不去一力促成麗淑儀嫁進薛家?
如果麗淑儀成為了薛允衍的夫人,那么,嫂嫂與季叔有染,這種丑聞無疑是極具殺傷力的。
可是,麗淑儀如今卻遠在深宮,她的那點兒心思,將永遠沒有化為實際的可能,而她所產生的影響,也將遠不及嫁進薛家來得大。
在經過了反復思量之后,秦素得出了一個很怪異的結論:
前世今生,麗淑儀突然入宮,很可能都是在“那位皇子”的計劃之外的。
而隨著她進宮,她的用處便也變得小了許多,于是,“那位皇子”干脆視之為棄子,只利用她的真實身份讓中元帝厭惡薛家,其后便放棄了她,由得她在深宮自生自滅。
結合前世諸事來看,秦素覺得,她的推測應該是八九不離十。
這一世上巳宮宴之后,杜十七提前入宮,麗淑儀降了等,這一切都與前世不同。在“那位皇子”看來,如今的杜十七才是最重要的棋子,而已經失了寵的麗淑儀,可能已經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了,或者說,她對“那位皇子”可有可無,用處并不大。
而即便如此,在缺乏人手的秦素眼中,麗淑儀卻是大大地有用的。于是,趁著此次麗淑儀復寵之機,秦素干脆便向她挑明了薛允衡之事,一通連蒙帶嚇,便將這位美人兒抓在了手心。
如今看來,有個寵妃做幫手的感覺還是很不錯的,秦素此次得以出宮,麗淑儀至少占了一半兒的功勞。而更為巧合的是,因為那場“長談”說到了薛允衡,秦素終是記起,掛在三皇子房里的那幅字,為何她會覺得那幅字如此眼熟。
原來,在她的腦海深處,已然對那幾封仿造的信有了頗深的印象,如今被麗淑儀屢次提及薛允衡,才終是令秦素想起了這其中的聯系。
三皇子房中的一幅字——薛允衡——仿照薛允衡的筆跡而寫的信。
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幾件事物,在有了薛允衡這個連接點之后,便有了極為密切的關聯。
自然,有了這一層認知,秦素對三皇子其人自是起了疑心。
還有謝氏的某些態度,也讓她很是在意。
她分明記得,謝氏對那幅字的態度很曖昧,當初甚至還有過希望秦素求字而去的意愿,只是秦素佯裝不知道,將事情混了過去。
如今想想,秦素自是后悔不迭。
在將這些事想清之后,秦素便挑了個天清氣爽的早晨,去廣明宮探望了謝氏一回。
可令人意外的是,那幅字,卻是不見了。
左一路的寢宮內外,擺滿了中元帝賞賜的諸般事物,墻壁上也新添了五柳先生的字畫。
而那幅字,卻是蹤影全無。
秦素有心多問一句,只是謝氏已是病體支離,從頭到尾始終懨懨地,根本就不肯多講話。
看著這樣的謝氏,秦素又哪里張得開口?只得捺下不提。
事情至此便到了死路,以秦素手上的那點兒人手,她是絕對查不出個所以然來的。而李玄度到底是唐人,對大陳皇族之間的事情知之不多。百般無奈之下,秦素只好特意出一趟宮,請求薛允衍的幫助。
思緒轉到此處,秦素終是收回了心神,看向了薛允衍。卻見他仍在垂眸看信,眉眼間一派冰冷。
盯著信看了好一會后,薛允衍便伸出一只手,隨意地按上鐵弦,幾乎是下意識地撥弄著,“錚錚”數聲之后,一道涼颯颯的語聲便飄進了秦素的耳畔:“殿下也知雙禾之罪么?”
秦素回眸看了看他,卻見他正堂而皇之地將信收進袖中。
她心下便苦笑了一聲。
她就知道,這些信離了她的手,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這般想著,她索性坦然起來,點頭道:“是,我知道。雙禾之罪所構陷的乃是秦、程二姓。而若是此計真的成了,那么,當官兵搜到秦家時,便會從陶夫子的房里,搜出這些信。”
她伸出一根纖白的手指,指向了薛允衍的袖口,清弱的語聲隨琴韻而出,說不出地動人:“若是在彼時情形下拿到這些信,薛氏乃至于桓氏,想必都要陷進這場謀逆大案之中。”
薛允衍沒說話,唯眸光冰寒,面沉如水。
他從未沒想過,劉豹等人無意間撞上的滅門慘案,最后牽涉到的,居然也有他薛氏。
如今想來,若不是秦素早早將漢安鄉侯的密事告之于他,讓他提前將劉豹等人送進漢安鄉侯府,那么,雙禾之罪,便不會如此收梢了。
思及此,薛允衍身上的氣息,已經不能用冰冷來形容了,而是肅殺如寒冬,直叫滿室瑟瑟。
秦素抱著胳膊,再度往后挪了挪。
房間里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不知何時,那琤琮的琴聲已經悄然停歇,唯窗扇里透出的風,徐徐拂動著蘆葦,為這間死寂的房間添上了一抹寫意。
良久后,薛允衍身上的氣息,方才一點一點地平靜了下來。
他琥珀般的眸子向秦素看了看,伸手按向了琴弦。
弦音如水,自他的指間流淌而出,莊重沛然,卻又是一曲《大雅》,樂韻仍舊古拙端正,叫人肅然起敬。
“卻原來,我薛氏滿門,竟也欠了殿下一聲謝謝。”悠然琴韻中,薛允衍的語聲仍是微涼。
秦素撫了撫衣袖,面色平淡地啟唇吐出了一個字:“是。”
薛允衍緩緩抬頭,掃了她一眼,驀地挑了挑眉:“殿下為何直到此時才將信予我?”
“時候未到。”秦素毫不諱言地道,目視于他,眸色坦然直率:“且,薛中丞始終都不大相信我,我也不好提早說,就怕被薛中丞認為是以此要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