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離聞言,抬手一拂衣袖,姿態竟是灑然,爽快地道:“既是公主欲知詳情,我便都告訴你罷。”
“多謝皇叔賜教。”秦素向一笑。
莫不離勾了勾唇,說道:“那隱堂雖惡,卻也有一樣好處,便是打探消息比我要得力得多,我在隱堂時終是打聽到,江陽郡有一青州秦氏,乃是新崛起的一戶士族,且那戶人家似乎就是從潁川過去的。于是,當我回到大陳之后,我便馬不停蹄趕往青州,終是在永平二十七年春,見到了當時的秦氏郎主——秦宗亮。”
秦宗亮便是太夫人的夫君,若秦素仍是秦氏六娘,就該稱他一聲太祖父。
停了數息后,聞莫不離又續道:“找到秦宗亮時,我心下實是雀躍不已,滿以為至少也能打聽到那遺詔的消息,卻不料秦宗亮卻是矢口否認,無論我怎樣哀求,他都說不知道此事。”
說起這些時,他的神情變得陰鷙,一雙眼睛如蛇眼一般,射出冷冷寒光:“見他如此無禮,我自是大怒,遂以秦氏滿門性命相要挾,才逼出了他的實話。他說,他是從老族長那里聽說的,那遺詔已然失落在了洪水中,再也尋不到了。他還哀求我放過秦氏,讓他秦家在青州好生地活下去。”
他像是說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唇邊溢出了笑,然眼底卻是陰鷙:“這秦宗亮的話讓我覺得特別好笑。何以我出生入死,在隱堂那地方受盡屈辱,他秦家卻要好生地活著?何以我求他幫忙,他一點不肯幫,卻只想叫我從此后再不與他們有瓜葛?分明便是他們有負父王重托,分明便是他們犯了大錯,他竟還有臉要向我討要一個安好?他一個沒落的小小士族,竟也有膽?他配么?”
“所以呢?你拒絕了他?”秦素接口問道,面色很是平靜。
莫不離聞言卻是搖了搖頭,面上是一抹玩味的笑:“我未拒絕,只是要秦宗亮發下毒誓。為取信于我,秦宗亮自己服了毒。便是瞧在他死了的份兒上,我便暫且沒去多管秦家。”
秦素輕輕地“唔”了一聲,面色始終一派平淡:“秦宗亮之所以服毒,想來,皇叔也是樂見的罷。”
“那是自然。”莫不離并未否認,一臉地理所應當:“彼時的秦家可比現在的秦家有出息多了,秦宗亮不死,我怎么可能放心?唯有他死了,我才信那遺詔他沒交予旁人。”
言至此,他的面色重又陰沉了下去,冷聲道:“可恨我還是錯看了他,他果然還是將遺詔交予旁人了。”
“皇叔錯了。”秦素說道,面色仍舊極淡,仿若她說話的對象并非兩世仇敵,而只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秦老郎主確實根本沒見過那遺詔,那遺詔早就先一步被別人拿走了。”
“哦?竟是如此么?”莫不離點了點頭,神情間卻也無多少訝色,只淡然地道:“現如今我自是信了他。然彼時情景,我疑他亦是該當的。不只是他,便是秦家所有小郎,我皆不信。”
秦素靜默了一會,復又問:“皇叔后來在青州留下了人手,便是為著此事么?”
“公主聰明。”莫不離面無表情地說道,將衣袖展了展,展下片片碎雪:“秦宗亮縱然以死立誓,然我又怎會盡信?那秦家小郎一文一武,頗為成器,我就更不信了。”他說著便又冷笑起來,“也幸得我在青州留了人手,卻叫我在中元元年的時候發覺,這秦家的年輕郎主秦世章,竟還敢收留繆姬與桓十三娘。”
他轉首看向秦素,神情中不辨喜怒,唯唇角勾起:“那繆姬出爾反爾,分明收了我大筆金銀,卻先是說什么沒機會盜出桓氏嫡長孫,只能以幼女代之;后又膽敢脫逃。而更有意思的是,她居然逃去了青州,那秦世章竟也敢收留于她。”
他越說面上冷意更甚,語聲似譏似寒:“我并非沒給過秦氏機會,然這秦氏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觸怒于我,我自不會再客氣。那繆姬被秦世章收留沒多久,阿烹便查到了。這秦世章也是個傻子,竟真以為能護得住那繆姬,簡直可笑。其后便由阿烹親自盯著繆姬與……那桓氏幼女,將那幼女的形貌皆秘信于我,留待后用。恰好我那時已潛入了廣明宮。為收攏父王以前的人馬,我手上的錢財去得極快。我便想著,那秦家旁的沒有,倒是豪富,且又與我有仇,倒不如做一只肥羊養著,只等著時機一到,好生割肉來吃。”
他說得極為自然,說到后來,面色甚至還是愉悅的
“皇叔這心性,可真跟女人有得一比。”秦素冷然語道,森寒的氣息有若實質,直直迫向莫不離,“本宮之養父母,豈是你這喪家犬可辱?”
這一刻,秦素是真的憤怒了。
她可以理解莫不離對自己做下的一切。
這畢竟靖王與桓氏兩姓之間的生死大恨,身為桓氏女郎,她認了。
可是,他有什么資格取笑秦世章與繆青蓮?
秦素自認她不是個好人,可是,她的養父母卻皆是正直堅勇的好人。他們為了護著素不相識的桓氏女郎,付出了生命。
那是秦素生命中最溫暖明亮的一簇燈火,
她絕不允許有人這樣輕視詆毀他們。
秦素藏在袖中的手緊緊地攥了起來。
“爾不過是條可憐蟲罷了。”她冷冷語道,看向莫不離的眼中滿是鄙夷:“本宮之養父養母,高潔如雪、清剛如虹,皇叔最好小心著些說話。”
莫不離根本不為所動,面上仍舊是一派怡然:“無論如何,我死在他們后頭,秦家也被我狠狠折騰了一通,我也算是出了口惡氣。”
秦素聞言,不怒反笑,點頭道:“罷了,且容皇叔這會子先歡喜著,一會兒皇叔可別哭才好。”
“接下來的諸事,想必你們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莫不離根本就沒理她的茬,權當她說的是氣話,繼續說道:“那秦世章狗膽包天,我本想早些下手的,但又怕沒了他在,秦家的錢袋只怕也要癟下去,于是便忍了他十余年。”js3v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