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熙敬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進宮,而是大模大樣的跑到秦霆煜家里貓起來了。錢淺收到消息后第一時間殺出宮去,直奔靖國公府。
因為錢淺來靖國公府見穆熙敬,不宜讓太多人知道,因此錢淺微服出宮,只帶了天極衛的幾名護衛,并沒有帶宮女丫鬟。靖國公府的下人將錢淺引到了秦霆煜的書房,穆熙敬早已等在這里。
“阿滿來啦?這些年沒白養你,還是你惦記哥哥。”穆熙敬看到錢淺倒是很開心,書房里只有他們倆,穆熙敬很自然地伸出手來,像是小時候一樣摸了摸錢淺的額發。
“所以皇上怎么不肯早早回來?”錢淺小臉一沉,兇巴巴地問道:“臣妹寫了那么多信催,您就是置之不理。”
“我現在不是皇上,只是個將軍。”穆熙敬瞥了錢淺一眼,坐到椅子上當著錢淺的面伸了個大懶腰:“你要稱臣,還是在宮里那位的眼前比較好,在這里可沒什么皇上和公主。”
“所以哥哥為什么不聽話!我寫了多少信讓你回來,你就是不聽。”錢淺腦門崩起十字,看來穆熙敬這家伙在邊關一年多,放飛自我得很厲害啊!
“回來做什么?”穆熙敬眼神一冷:“讓我對著龍椅上坐著的那位跪拜稱臣嗎?”
錢淺愣了一秒,突然笑了,穆熙敬究竟還是皇上,從小在宮里長大,身份高高在上的皇子,他當然不可能對任何人低頭。
“沒人讓哥哥跪拜稱臣,哥哥不回來要怎樣想辦法換回來?”錢淺嘆著氣搖了搖頭:“秦霆煜已經去尋訪高人了,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坐回那個位置的。”
聽錢淺這樣說,穆熙敬又沉默了。他是皇帝,從小除了先皇和先皇太后以外,沒有向任何人曲過膝,自然不愿意作為臣子跪拜眼下高坐在朝堂上的那位假皇帝。
然而聽到錢淺說要想辦法坐回那個位置,不知怎地,穆熙敬心里突然有些抵觸情緒生出來。做皇帝到底有什么好啊?!穆熙敬不禁問自己,成日除了上朝就是看折子,片刻都不得自由,任何時候最優先考慮的一定是江山社稷,這樣的日子,到底有什么好?
在那個位置上坐著,肩上擔著這個國家,他不能彎腰,不能低頭,不能顯示出任何疲態,不能讓人看不出一點力不從心;作為帝王,他不能暴露出自己的喜好,因為可能被有心人利用,也不能隨便說話,因為君無戲言,每天過得疲憊不堪,所以他之前才那樣喜歡藏在小妹的怡心苑,因為那是整個后宮唯一能讓他放心的地方,可以放心的休息一下。
“哥哥?”看見穆熙敬這副模樣,錢淺皺起眉:“怎么?還有什么不放心嗎?”
“阿滿,”穆熙敬抬起頭望著錢淺,眼中似有一絲茫然:“你和我自小在宮中相依為命,除了行宮和游獵,幾乎沒有去過其他地方。你是個公主,但連自己京郊的采邑都沒去過。而我是皇上,據說這國家是我的,但我卻從未見過我的江山到底是什么模樣。”
錢淺沉默著看了穆熙敬一陣子,許久之后才開口:“你是君王,是守護江山社稷的人。”
“我知道。”穆熙敬低聲開口:“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作為君王,百姓以稅賦供養我,是為了讓我替他們好好守護這個國家。只是阿滿……其實我從未想過,最后會是我坐上那個位置,我當時只是想在宮里熬到成年,等到十八歲出宮開府,做個閑散王爺。那時我想過了,你是個異姓公主,很可能會像三公主和六公主一樣被送去和親,若父皇讓你去和親,我就請旨送嫁,之后滯留國外再也不回來。”
錢淺稍稍一想,就明白了穆熙敬的意思,她沖穆熙敬咧開嘴,露出十分陽光的笑容:“幼時我在宮里給你作伴,長大了若是我去和親,你就跟去給我作伴,對嗎?”
“女孩子笑起來嘴裂那么大難看死了!”穆熙敬先是嫌棄地皺眉,之后才答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你是我妹妹,多年與我相依為命,若是真的被遠嫁他鄉,我這個做哥哥的不在近旁怎么行?你這個外姓公主,皇祖母和父皇不稀罕,我這個做哥哥的確是稀罕的。”
唉!這些年的保姆真沒白當!錢淺望著眼前的穆熙敬,真是又欣慰又感動,原來這家伙嘴上雖然不說,但心里一直還惦記著替她這個妹妹打算呢!真是個不錯的哥哥了。
“阿滿,”穆熙敬抬起頭,有些抱歉的望著錢淺:“其實這些年,我一直覺得有些對不起你,總歸是耽誤你了,你都快十八了,還沒有議親。若我……若我沒坐上這個位置,也許你前兩年就已經歡歡喜喜的嫁人,而不是被我拖累,到現在還在宮里為我辦事。”
“自家兄妹,說什么拖累。”錢淺搖搖頭:“我為哥哥做事不是應該的嗎?”
“若我不是皇上,你自然不用受這些累。”穆熙敬低下頭,語氣有些頹喪:“在邊關這些日子,我常常想起以前的日子,坐在大殿上看著朝臣為了雞毛蒜皮的事吵嘴,坐在御書房里批折子,一天就那樣過去了,我活的累,卻不知自己為何而累。邊關征戰雖然辛苦,但我卻覺得比在京中要輕松許多。”
穆熙敬的感受,錢淺簡直不能更理解,當年她好好的當武將守邊關,被形勢所迫回京城做了皇上,負擔起整整一個國家,力不從心,累得要死要活,那時候的她,也是每天都在懷念在邊關自由自在的日子。
“可是啊……”錢淺望著穆熙敬,眼中帶著幾分遺憾:“哥哥,你沒有選擇的權利,你已經是皇上了,已經坐在了那個位置上,注定不能再隨心所欲地過日子。”
“是啊……”穆熙敬輕聲應道:“我沒有選擇的權利……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