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懶散的仿佛沒了骨頭一樣癱在椅子里,又東扯西扯說了一會兒話,眼看著將近戌正,用力撐著扶手站起來,辭了李桐,拎著斗蓬出門,邊走邊披,走到進來的女墻邊,跺了跺腳,卻突然轉身沖正要回去的水蓮招手道:“跳墻不雅相,你給我把角門開開。”
水蓮一臉無語,進屋取了角門鑰匙,給他開開,寧遠伸手,“鑰匙給我吧。”
水蓮急忙將鑰匙背到身后,沒答寧遠的話,退后半步,咣的將角門關上鎖住。
寧遠站在角門外,伸著手,哈了一聲,“這丫頭,脾氣不小!算了,爺不跟你計較。”
第二天早飯后,李桐正和張太太對著滿炕的衣服飾,商量后天宮里那場必定熱鬧無比的宴會上穿什么才最合適,婆子進來傳話,大爺尋姑娘說幾句要緊的話。
李桐忙辭了張太太出來,正院外,李信背著手站在株石榴樹下,神情嚴肅。
“大哥,出什么事了?”李桐心里頓時一緊,緊幾步上前問道。
“天剛亮,呂大郎就打人請我過去請吃早茶,說是呂相讓你遞句話給長公主,朝里準備再推一位副相,說是讓你問問長公主,推誰合適。”
李信直截了當的說了這樁大事,李桐愕然,“問長公主誰合適?這是?”
“我想了一路。”李信抬手揉了把臉,“呂相這一問,是問長公主的意思,還是通過長公主,問別人的意思?”
“別人?誰?寧娘娘?皇上?還能有誰勞動長公主遞話?”李桐心里隱隱有一絲感覺,呂相問的,就是長公主的意思,沒有別人。
“我就是想著不像。”李信眉頭緊皺,“還有件事,今年的主考定下了禮部解尚書,呂大郎說,他翁翁讓他考中之后,再考庶吉士,進翰林院呆幾年,說是讓我也進翰林院呆幾年,教導五爺。”
李桐呆了呆才反應過來,“恭喜大哥,大哥的意思呢?”
“我原本也是打算若是這一科中了,先做幾年京官,進翰林院和做京官也沒什么在區別,能教導五爺幾年,我也很愿意。”
李信直言不諱,李桐點頭,從前那位太子,就是大哥的學生,這一回,難道大哥還是帝師,只不過換了一位?
“我這就去請見長公主。”李桐仰頭看著大哥,“大哥好好備考,前兒長公主說過,大爺圈了進去,五爺還小,應該能消停幾年。”后面的話李桐沒再說,只怕寧遠不會消停,不過這句話這會兒最好別說,等大哥考出春闈再說不晚。
“好。”李信剛要轉身回去,轉到一半又問道:“寧七爺還來找你說話嗎?”
“嗯,昨天還過來說話。”李桐直認不諱,李信看著她,神情有幾分古怪,片刻,嗯了一聲,轉身走了。
李桐和張太太打了招呼出來,直奔東華門。
福安長公主剛從宮里回來,見了李桐,上下打量了一遍,“出什么事了?”
“呂炎一大早把大哥叫出去,讓他轉告我,過來問你:朝里有推舉一位副相,長公主覺得推誰合適。”
長公主手里的杯子僵在唇邊,好一會兒才慢慢放下,臉上說不清什么表情,“我小時候,阿爹和諸臣議事,常常問我:真真怎么看?我那時小,多數是童年稚語,偶爾說的還過得去,阿爹就會哈哈大笑,夸季老丞相教導的好,季老丞相回回都說,公主天姿聰慧,臣不敢貪天之功。”
李桐在福安長公主對面坐下,默然看著她。
“有幾年,我一直在想,要是阿爹再晚走幾年,會怎么樣。”福安長公主手指微微有些抖,慢慢放下杯子,深吸了口氣,慢慢吐出來。
“我避居寶林庵時,呂相去見過我。”福安長公主垂下眼簾,好一會兒才接著道:“我從來沒有過亂政的想法,也從來沒往朝里伸過手,再怎么,我們都是女子。你怎么想?”
“長公主說的這些,都是家國大事,我不怎么懂。”李桐直視著福安長公主,“我只說說我們家,我家大約是祖墳風水不好,從我曾外婆起,到我阿娘,一連三代,都是少年寡居,還都是只有一個獨養女兒,可我曾外婆,外婆,我阿娘,都能順著自己心意,不再改嫁,金嬌玉貴的養大女兒,再十里紅妝的送女兒嫁人,是因為從我曾外婆起,就是嫁妝極其豐厚,又有本事善經營,我外婆說過,有銀子就有底氣。”
福安長公主臉色微凜。
“長公主也得有底氣,才能順心順意的過日子,只是,我不知道象長公主這樣的身份,怎么樣才算是有底氣。”
“我知道了。”好半天,福安長公主面色漸漸緩回來,看著李桐,目光閃閃,臉上漸漸露出絲絲笑容,“你這妮子,心里明鏡兒一樣,偏跟我說什么你不懂這樣的話。算了,我不跟你計較,你跟我說的這些話,句句大逆不道。”
福安長公主悠悠嘆了口氣,“能以大逆不道之話勸我,也只有你了,行了,你回去吧,后天早點過來,跟我一起進宮,別穿的太素凈,用不著。”
“好。”李桐笑應了,站起來,退幾步出去了。
福安長公主端坐在炕上,自己動手,慢慢沏了杯茶,慢慢喝了,舉著杯子又出了半天神,放下杯子,叫進綠云,淡淡吩咐道:“你親自走一趟,去跟呂相說:戶部尚書楚懷賢最佳。”
“是。”綠云臉上一絲愕然閃過,隨即又壓回愕然,低頭應了,低著頭出了廂房,慢慢走到院門口,再抬起頭,已經神色如常。
寧遠散了朝,在侍衛房說了一會兒閑話,出宣德門上了馬,吩咐大英去尋周六。
周六是個閑人,聽說寧遠尋他,來的飛快,寧遠已經在凌云樓擺了一桌子,見周六進來,忙示意他,“你這點兒踩的可真準,剛剛上齊了,早飯吃了沒?陪我再吃兩口,一大早起來,就喝了兩口燕窩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