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睨了一眼臉色很難看的宇文恒。
他活到這把年紀,又常年同各色人等打交道,豈會看不出外孫的這些心思。
說實話,一開始識破豆豆就是陪著福王一起來訛他的小丫頭時,他雖然嘴上沒有說什么,心里多少還有些不舒服。
換成誰被人又哄又騙的也不會高興。
只不過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雖然不是什么君子,也絕不會做食言而肥的事情。
錢財也不過是身外之物,給了也就給了。
況且他手中的產業也不止云霓山莊這一處,養老盡夠了。
孫女甫一出世就遭遇了那么可怕的事,長那么大裴家也沒有出過半分力氣,就算是給她些補償也是應當應份的。
最近這半個月,孫女往進了山莊,同他接觸也多了起來,加上私底下裴富也沒少向他匯報新主子的事,他對這個嫡親的孫女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其他且不說,孫女是個有良心的好孩子。
將來他就是病老歸西,庶出的孩子們如果經營不善日子過不下去了,孫女定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
不是他不相信嫡出的子女,人的心太大了,怎么還會顧得上別人。
宇文恒平復了一下心中的不滿,溫聲道:“外祖父,沅表妹雖然聰明,終究是年紀太小又是女孩子,您就放心把自己花費了半輩子心血的產業讓她去……折騰?”
承恩侯手里的筷子頓了頓:“所以呢?”
宇文恒忙道:“您雖然年過半百,但身體依舊硬朗得很,精神也一點不比年輕人差,要是沒有您坐鎮,云霓山莊哪兒還有那份氣勢,說不定就……那不就太可惜了么!”
他這話挑撥意味十分明顯,但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
京城附近像云霓山莊這樣的去處近些年多了好幾個,云霓山莊之所以依舊獨占鰲頭,除了溫泉這個得天獨厚的條件外,承恩侯的人脈也是最重要的因素。
山莊易主之后,那些熟客還會不會時常來捧場就不好說了。
承恩侯脾氣很好,但也不是不會生氣。
孩子懂得算計不是什么壞事,但貪得無厭就讓人喜歡不起來了。
就拿眼前這個外孫來說,堂堂的嫡出皇子整日想著算計外祖手里的東西,這讓當今陛下情何以堪?
這意思是皇帝陛下已經精窮,連兒子都養不起了?
還是說你小子有什么不軌的企圖,需要大把的銀兩?
他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二殿下,你方才也說了,本侯身體硬朗,眼不花耳不聾看人看事清楚得很!”
宇文恒也不想和外祖父撕破臉,趕緊笑道:“那是一定的。”
承恩侯重重哼了一聲:“實話對你說,山莊的地契房契本侯已經給了沅兒,但她說了,自個兒年紀小不擅經營,山莊的人事物一切照舊,還叮囑本侯好好在這里養老,年底分紅也照往年的例子,一個大子兒也不會少了你那些庶出的舅舅!”
宇文恒眉頭一皺,一個大子兒也不會少了那些庶出的舅舅?元沅那個小丫頭片子可真是夠狡猾的。
山莊一年少說也能凈賺上百萬兩,那些個庶出的舅舅一人一二萬兩也就打發了,九牛一毛而已,換成他得了山莊,同樣也不會計較這點小錢。
從前每到年前分紅他總能分得七八萬兩,甚至十萬都有過,可聽老頭兒方才的語氣,元沅只提了那些舅舅,根本同他宇文恒沒有半文錢的關系。
這意思就是說,從今往后他這條財路算是徹底斷了?
承恩侯再不想和他說話,自顧著拿起筷子享受美食。
宇文恒終究還是不敢做得太過分,悻悻然走出了承恩侯的屋子。
回到馬球場后他本來是沒有心情打什么馬球了,但又不好掃了穆應非的興致,只好換了騎馬裝陪著他打了一場。
京城的暑熱不是吹出來的,一場馬球打下來,所有人都是大汗淋漓滿身塵土,裴富十分熱情地親自把宇文恒和穆應非帶去了早就備好的湯池。
云霓山莊給貴客們準備的湯池都十分精美寬大,宇文恒和穆應非寬衣解帶后一人占據了一頭,只覺渾身暢快之極。
宇文恒非常擅長偽裝,尋常時候給人的印象一直是溫潤儒雅沉穩大氣的,除了在母后和外祖父面前,他幾乎從不失態。
雖然他方才在馬球場掩飾得還算不錯,但對方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想來早已經看得清清楚楚。
何況他們是坐在同一條船上的人,與其躲躲閃閃不如坦誠相告,再繼續偽裝下去恐怕得不償失。
他仰靠在池邊,喟嘆了一聲道:“應非兄覺得云霓山莊怎么樣?”
穆應非同樣仰靠在池邊,只不過那雙冷冽的眸子此刻已經合上了,整個人也像是多了些溫度。
他朗聲道:“從前聽人說過,兩個人既然能在同一個池子里泡水,彼此之間就不存在秘密,殿下有什么話直說便好。”
宇文恒輕笑道:“應非兄倒是坦率。”
穆應非睜開眼睛道:“殿下眼光不錯,可惜下手不夠狠辣。”
宇文恒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水漬:“誰說不是呢,明明該是我的,卻全都成了別人的。”
穆應非眸光閃了閃,那位元二姑娘本就已經足夠吸引人了,再加上這么大一座金山,難怪二殿下如此念念不忘。
可他卻不相信二殿下是個認命的人。
更不相信有些人的命就那么好。
憑什么天底下最好的一切就理所應當是他的?
他嘴角一勾道:“殿下難道就不想再爭取一次?”
宇文恒眉頭一挑:“應非兄指的是人還是東西?”
穆應非道:“只要殿下想。”
宇文恒搖搖頭:“應非兄,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做,也不是沒有手段,而是真的不敢,不能。”
要想讓元沅那樣的女孩子心甘情愿跟著他不容易,但要想讓她嫁不了霍驍辦法卻多得很。
可這樣做的后果他承受不起,起碼目前承受不起。
美人固然惹人喜愛,但同江山還是沒有可比性。
何況沒有了江山,又怎么守得住美人?
父皇那點心思他清楚得很,之所以一直隱忍著沒有下手,還不就是為了江山?
穆應非不以為然地用手劃了劃水,二殿下腦子倒還清醒,但終究是有些前瞻后顧,缺了一點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