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外燕子磯碼頭,從大江各處駛來的商船絡繹不絕,原本就是江南的通瞿要邑,這樣的情景算不得什么。
可有心之人卻能看得出,這些船大都是敞口的平底船,沒有尋常商船那樣高大的棚倉,看樣子船上所載的貨物非常密實,沉甸甸地壓得舷線幾乎與水面持平。
同樣的情形,也出現在了城內秦淮河沿岸的碼頭上,有些船已經到達十多天了,既不上貨也不下貨,就這么停在那里,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不知道吧,某可聽說了,那些船上裝的可都是上好的米糧。”不遠處幾個百姓圍著碼頭指指點點。
“你怎知道的?蓋得那般嚴實,莫非你看過。”聽者一臉不相信的表情。
“哪里,某有一族兄在城中糧行做事,據他說,官府現在缺糧,常平、廣惠各倉都快空了,所以這些糧船才會到咱們建康來。”言者神神秘秘地說道。
“怪道米價現在天天漲,官府一點動靜也沒有,哎呀,剛想起家中快沒米了,某得趕緊回家,不說了,告辭告辭。”聽者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不過一身尋常打扮,又說得一口的本地話,都只當是城中百姓,誰也沒有留意到,他一低頭就鉆入了碼頭上街邊的一家小酒肆里。
店里生意不算好,只坐了兩三桌客人,靠著窗邊的桌子前,一個行商模樣的人一個人在那自飲自酌,
“管事的,打聽清楚了,城中米價確實在漲,從咱們進城到今天,已經接近四成了。官府一直沒有動作,聽說是上次圍城,將存糧用光了,他們自己也在四處購糧呢。”
此人來到桌前,左右看了一下,這才低下頭在那客人耳邊輕輕說道。
“四成?太少,某辛辛苦苦跑這么一趟,除去成本、腳力、給碼頭的份子錢、過關的孝敬,還剩下什么,不過白白跑一趟,再等等吧。”
客人聽了直搖頭,臉上就差寫上“不滿意”三個字了,糧船停在碼頭上,那是每天都要交稅的,還有給城中地頭蛇的抽成,如果不是糧價的漲幅比較可觀,還真就是白來了一趟。
像他這樣聽到消息的糧商為數不少,現在人人都在觀望,只是這個時機不好把握,誰都知道秋熟在即,一旦到了那時,官府的賦稅收上來,誰還會自己掏錢買糧食?
而真實的成本并不像他口中說的那么多,新米入倉,陳米出庫,算上損耗,現在出手的話,所賺已經超過了去年。可在商言商,誰也不會嫌利潤太低不是?
現在不確定的就是,官府倒底差多少?建康府是江南腹心之地,輻射的可不只江東一路,一江之隔的兩淮,哪年不得從這里調糧,這也是眼下糧船云集的關鍵所在。
可令人納悶的是,現在官府似乎一點也不著急,任城中的糧行每天換一個牌子,百姓都怨聲載道了,難道他們不怕御史彈劾么?這個李大帥,真是讓人看不懂。
位于中街的制司衙門仍是一派不緊不慢的樣子,從肅立而站的軍士臉上,誰也看不出什么來。李庭芝今日不在大堂上理事,而是坐在院中的水閣里。
“這是今日的米價?”他看著手上的紙,上面記著一排數字,從上到下密密麻麻地。
別看這么小小的一張紙,那就是最切實的民生,如果只是一方父母,這個數字將決定他的官聲前途,說白了就是兩個字“平抑”,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
“正是,比照昨日又上漲了二十多文,一些大戶有自己的商路,供應還算充足,小一點的只能外購,只怕難以維持。百姓們已有些議論,不少人開始屯積,唯恐米價高了承受不起。”
李庭芝放下那張紙,看了張士遜一眼,眼圈緊凹,皺紋深現,顯見著壓力不小。這也難怪,他是提出建議之人,現在的結果雖然已經有所預料,可真到了眼前,只要想想百姓的遭遇,又怎么可么可能會無動于衷?
“慈不掌兵”啊,李庭芝自己也是深知這一點,不管最后是什么結果,百姓花高價買的糧沒有辦法去作出補償,但為了即將到來的戰事,他只能狠下這個心。
“你估摸著,現在府內的糧船約有幾許?”李庭芝沒有說什么安慰的話,他相信眼前之人會想得通。
“下官與屬吏們統計了一下,大致在十五萬到二十萬石之間,最近這些天,來船數量明顯增多,甚至有遠至兩廣的行商載糧而來,可見咱們發出的消息已見成效。”
見他眼巴巴地望著自己,李庭芝哪里還能猜不出他的意思,現在的數量頗為可觀,是不是可以收網了?
“嗯,你帶人繼續盯著,等到至少有三十萬石糧食進了建康府,再來知會本帥。從現在起,任何關于糧食之事都不要送進來,你再次進府之時,便是城中發動之時,明白了么?”
李庭芝的一番話就像是軍令一般,將張士遜說得目瞪口呆,三十萬石,也就是說在現有的基礎上翻一倍,他無法想像那時城中會是何等景像,百姓知道真相后會不會活撕了他?
“大帥,使不得啊,若是照此行事,民怨沸騰之下,朝廷那處要如何交待?下官不過一微末小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