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
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
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
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幾聲撥弦弄調之后,一曲流水般的清音響起來,緊接著懷抱琵琶的女子輕啟朱唇,呤唱起了白樂天的《琵琶行》,此刻這首長詩,以這樣的方式唱出來,當真是又合晴又應景。
這里是潯陽樓的二層廂房,是這樓中最大最好的一間,寬敞的前廳被一扇屏風隔開,后面還有一處床榻,原是專供喝醉了無法動彈的貴客所用,當然也不光光如此。
一張大桌擺在前廳的正中央,桌上坐著兩個男子,另有幾個婦人陪在一旁。錢真孫一邊與邊上的粉頭調笑,一邊暗暗注視著他的貴客。
嚴忠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方,手里的酒盅一動不動,至于身旁那個搔首弄姿的婦人,更是看都沒看上一眼,顯然意不在此。
彈唱的女子坐在屏風之前,離著大桌有些遠,已經有些微醉的嚴忠范看得影影綽綽,并不十分真切,只是覺得那雙眸子清澈見底,根本不像風塵中人。
錢真孫瞧得清楚,心說果然如此,以這些人的身份,那些粉頭早就玩膩了,自己別出心裁,一下子就正中下懷。
“好!”
一首長詩好不容易唱完,錢真孫帶頭喝了聲采,嚴忠范雖然不曾出聲,滿意之情同樣溢于言表,當然他也不知道是對曲兒還是對人。
“來,坐到這里來。”
錢真孫朝著那女子招了招手,指了指嚴忠范邊上的坐子,女子站起身放下琵琶,扯了扯身上的披帛,低著頭一言不發地坐下。
“趕緊與貴人倒酒,木頭似地做什么?”
她的做派讓錢真孫有些不滿,只是顧忌著貴客在這里,不好大聲喝罵,女子聽了渾身一抖,慢騰騰地提起酒壺,剛剛站起身就迎上了一道熱切的目光。
隔得這么近,嚴忠范才看出個大概,女子并沒有什么傾城傾國的容顏,卻有種小家碧玉的味道,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頭,那種自然而然流露的羞澀神態讓他心中怦然一動。
看身量,女子不過十六、七許,多半還是個雛兒,被他的目光盯得手足無措。嚴忠范一把抓住她握著酒壺的那只手,女子驚慌不已,想抽又不敢,只得任他搓弄。
“下官有些不勝酒力,就此告辭,還請貴人慢用。”
錢真孫見他動上了手,哪里還不曉得,打著哈哈站了起來,順手扯了扯還坐在桌前的兩個粉頭,這種時候怎么可能有多余的人在里頭。
“老錢。”
剛打開房門,錢真孫就被喊住了,嚴忠范放開女子,離席而出,打著顫來到了他的身邊。
“貴人放心,某的人就守在外頭,只管在這里安歇,明日午時出發前,自會前來告知,必不會誤了行程。”
錢真孫以為他擔心的是明天的事,趕緊出言解釋,誰知道嚴忠范卻搖了搖頭。
“你們先下去。”
將兩個粉頭打發出去,錢真孫詫異的看著他,不知道他還在擔心什么?
“你與某說句實話,此女可是強搶來的?若是良家,還是送回去吧,傳了出去,不大好。”
“這個么?貴人請放寬心,她是自愿的,絕無勉強。”
原來是這個,錢真孫毫不在意地說道,頓了一頓,他又附著嚴忠范的耳邊,故作神秘地說出了一句話,讓后者的酒都醒了幾分。
“你說她姓什么?”
“趙。”
“是趙官家那個趙?”
“如假包換。”
一番話讓嚴忠范愣了神,錢真孫諂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返身出將門帶上,房門外站著兩膀大腰圓的軍漢,一手扶刀一手叉腰,氣勢洶洶地如同門神。
“一會里面無論出現何種情勢,都不許沖進去,只須在此防著有人打擾便可,明白了么?”
下樓之前,他低聲囑咐了一句,兩個軍漢沒有應聲,只是抱拳低了低頭,表示自己會意了,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放心地下樓而去。
嚴忠范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他隨手放下了門栓,反過身來,坐在桌前的女子似乎很害怕,背著的身子不斷地在顫抖。
“隨某來。”
他大步走過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由分說地朝里間拖去,女子被大力拉得踉踉蹌蹌,卻無法掙脫,眼看著離床榻越來越近,急得珠淚璉璉。
“準備動手。”
一墻之隔的另一間廂房內,李十一等人已經窺視了良久,那邊的動靜始終在他們的監控之下,等到錢真孫出去,從窗外看到他帶著大隊護衛離開,這才換上了夜行衣。
“門外看了,只有兩個人,樓下應該沒有守衛,只有幾桌客人,咱們房間的另一頭被城里一個富商包下了,似乎在宴請親朋,聲音大得很,決計不會聽到什么動靜。”
手下將目前的情勢細細說了一遍,現在對于他們非常有利,哪怕就是強攻,也肯定能拿下目標,可李十一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覺,因此他們計劃是從窗外過去。
這處廂房一頭臨街,一頭臨江,隔壁的結構也是一樣,李十一打算踩著外沿摸到隔壁的窗子下,然后翻進去,他們已經打探過了,那邊的窗戶是打開的。
“某只帶一人足矣,你等守在門口,聽著動靜,若是那二人有異動,就出去了結了他們,若是沒有,切不可驚動他們。”
說完,他用罩布遮住了頭臉,只留出了一雙眼睛。一個翻身就出了窗,腳尖顛起踩在窄窄的窗沿上,一步步地慢慢挪向目標。好在兩個窗子相隔不算太遠,沒多久,他就挨到了對方的窗下,攀著窗沿,李十一小心地探出半個頭,將屋內的情形盡收眼底。
房中的一桌酒菜還未撤下,目標并未在桌前,里間則傳來了不大的動靜,細聽之下,李十一不由得怒火中燒,將一柄利刃含在口中,雙手一用力,就攀著窗子翻進了屋內。
里間的床榻上,女子正徒勞地試圖推開身上的男子,那張充滿酒氣的臭嘴在她的眼前拱來拱去,一雙大手撕扯著她的褻衣,眼看著貞潔就要不保,無助的淚水順著臉龐滑下,手上的力氣也越來越小。
突然間,“咚!”地一聲悶響,那個男子停下了所有的動作,一聲不吭地倒在了她的身上,沒等女子回過神來,男子就被人一把拖開,她驚異地發現一個身著黑衣的蒙面人出現在床前,下意識地張嘴就欲呼喊。
“莫出聲,某不是壞人。”察覺到她的舉動,李十一趕緊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嘴巴,在她耳邊輕輕說道,手上傳來柔軟的觸感,鼻間聞到的是女子特有的味道,讓他有些意亂。
“先說好,你不得喊叫,某就放開手,好不好?”
女子的臉上淚漬未干,一雙眼睛眨了眨表示應允,李十一這才松開手,他的另一只手上倒握著利刃,方才那一下就是用刀柄擊出的。
同他一起跳進來的手下上前來,兩人抬起了嚴忠范的身體放到地下,然后取出繩索將他捆了個結結實實,為了防止意外醒來,還在嘴里塞上了布條。
“你們要殺他?”
女子呆呆地看著他們行事,見這個差點害了自己的男子被捆作了一團,輕聲地問道。
“不,擄走。”
收拾停當,李十一才有空閑顧及別的人,他回頭答了一句,就和手下一起將嚴忠范抬到窗前,啜指于嘴吹出一個不大的聲音來。
等到那邊房中準備好,他們便將人掛在一條繩索上,繩子的另一頭連到了原來的房中,兩邊一推一送就將人從窗外運了過去。
“你先過去。”
李十一吩咐了手下一聲,自己卻返身走進了里間,床上的那個小女子仍是愣愣地裹著一床被子,身體好像在瑟瑟發抖,想到之前她的遭遇,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
“你們這一走,奴也只能去死了,否則官府定然不會放過,這位好漢,能否借你的刀一用?”
她神色戚然地說道,臉上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絕望,李十一靜靜地看著她,這個可憐的女子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遭此劫難。
“你姓趙,喚作月娥,對么?”
“你怎知道奴的名字,你們倒底是何人?”
女子大吃一驚,這種驚異比剛才看到他們突然出現猶甚,她害怕的是,如果這種事情被認識的人撞破了,她不死也得死了,可眼前的人會是誰呢?
“莫慌,某說過了,某等不是壞人,你識得字吧?”
見女子點點頭,李十一突然一把揭下自己的罩布,露出一張滿是虬須的臉,說實話這賣相并不算好,可女子在意的是,自己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他為什么一口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你看看這里的字,識得么?”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男子低下了頭,掀起了額頭上的發際,在一撮黑發之下的腦門上,赫然刻著一行小字,雖然因時日已久有些模糊了,她仍然依稀辯認出了“侍衛馬軍司廣捷軍第七指揮”的字樣,他居然是大宋禁軍!女子差點又一次驚呼出聲,好在馬上就反應過來,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們是大宋”
“對,我等都是,此來有兩件事,一是擄走方才那個韃子,二是救你。”
沒等女子說完,李十一就打斷了她的話,這里很危險,外面的人隨時可能驚覺,他必須要立刻帶這個女子走。
“多謝你的好意,可奴若是走了,家中老”
“你父親趙與祀已經被送出了城,你想讓他痛失愛女么?”
李十一的話讓女子又驚又喜,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讓發出聲來,父親居然已經得救了!她感覺就像是做夢一般,顯得那樣的不可置信。
“得罪了!”
李十一見她表情舒緩下來,不再多說,伸出手一把將她抱起來,女子的臉上泛起一朵紅云,她身上只著了件褻衣,好在對方沒有露出肌膚,饒是如此也羞容滿面。
“攀住某。”到了窗前,李十一放下她,讓她伏到自己的背上,窗沿的縫隙太窄,讓她自己過來不可能,他另可冒點險。
盡管身子等于落在半空中,下面就是大江,可女子卻覺得無比的踏實,身前的男子是她全家的救命恩人,這樣的人值得她做任何事。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