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一個故事,男子聽完的反應可能是憤怒,而婦人們則可能是同情。慈云殿上,當璟娘用低沉的語調說完整個故事時,周圍響起了一片啜泣聲,她自己也是淚水鏈鏈。
事情就是那么湊巧,今天的慈云殿,人來得特別多,宮中大部分有頭有臉的女主人都齊集一堂。包括了官家的生母全太后,育有皇子的楊淑妃和俞修容,以及無所出的王昭儀、胡貴嬪。
這中間姓趙的只有那個小女孩,可所有的婦人都感同身受,因為她們同樣是趙家人。高坐堂上的謝氏一言不發,她是趙家地位最高的人,受到的感觸自然最大,一旁的貼身女官已經清楚地看到了,圣人的臉色鐵青。
男人之間的爭斗,受苦的卻是女人,比這更悲慘的例子就發生在本朝,雖然已經一百多年過去了,可哪個宋人又會忘記。孟珙破金的捷報傳來時全城陷入狂歡,她的丈夫手舞足蹈地樣子還歷歷在目,從此一個詞語就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靖康之恥。
“大娘娘,允了吧。”
唯一姓趙的女孩開了口,她滿是淚水的小臉不住地搖晃著,謝氏愛憐地嘆了口氣,以她的年紀未必知道那是什么樣的屈辱,可能就是單純地想成全一對有情人。
“那位李都頭,如今是何品階。”
“回圣人的話,李某如今無品,之前因軍功升做了進武副尉。”
璟娘屈身答道,這些都是開始就準備好的,否則她怎么會知道那些復雜的品級名稱。
“原來如此,是低了些。”
謝氏同樣不清楚,這么小的官就是立了天大的功勞,也很難遞得到她這里來,同一旁的女官咨詢了之后,才弄明白,原來離著最低的從九品還差三級呢,也就是個小小的軍頭。
實在太低了,宗正寺也得為宗室顏面考慮,因此這對小夫妻才會求到她這里來吧,她沉呤了一會,直接下旨婚配不可取,萬一引起了哪個愣頭青的注意,上疏諫諷就弄巧成拙了。
“圣人,不如這樣吧。”女官幫她想了一個主意,悄悄在她耳邊說出來,謝氏一聽,眼睛就亮了。
“傳旨,李某不顧危險,救民于水火,此為義,于韃子城中,刺殺奸徒,此為勇,義勇兼備殊不可得,特超擢升為從九品承信郎。”
旨令一出,殿上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這和婚配沒有關系啊,不過是獎勵軍功而已。只有璟娘思索之下,想到了什么,上前見禮謝恩。
“圣人隆恩,臣妾代李某拜謝。”
謝氏贊賞地點點頭,還是此女反應快,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的用意。這道旨令看似不相干,實則處處都顯示自己的意思,她一個柄政的太皇太后,巴巴地下旨擢升一個從九品的承信郎,這還不明顯嗎?
只要有了自己的態度,宗正寺的那些寺卿、少卿若還是為難,那也就該退位讓賢了,相信身為大宗正的榮王肯定會心領神會,那就足夠了。
“臣妾等還是那個意思,望圣人收回成命。”
就在璟娘不知道應該不應該告辭出宮的時候,突然殿里婦人團地位最高的全太后上前開了口,她當時就愣住了,這種事也有人阻撓?剛才聽故事的時候不是很感動嗎。
“此事,老身意已決,你們方才也聽到了,上不能庇護宗族,下不能恩澤百姓,這個尊號不要也罷。”謝氏擺了擺手,態度已經很明確了,不容置疑。
原來是這個意思,璟娘這才反應過來不是一回事,可聽太皇太后的意思,要推掉尊號?那可是年初才上的,為的是恭賀改元。
這種事情她一個從四品的外命婦自然插不上嘴,婦人們勸了幾句見沒有效果,怕引起謝氏反感就都住了嘴,一個個地爭相告辭出去。她跟在最后面,拜辭的時候,謝氏囑咐她得了空就進來陪著說說話,也沒有特意留她。
“令人煩請留步。”
出到殿外同等候的桃兒幾個匯合,正準備跟著中官出去,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在身后響起來,璟娘轉身一看,卻是那位宮廷供奉、公主的琴曲師傅。
“我與那位李都頭有一面之緣,這點銀錢,煩請令人代我轉交,以賀他新婚之喜。”
她拿著一個小小的袋子交給璟娘,也不等答話,就轉身走掉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璟娘看了看這個精致的小袋子,她一個深宮婦人,怎么可能認識一個底層軍頭?只是人已經走遠了,也沒有辦法去問,只能帶著疑問回家去。
建康城里的一處客棧,趙與祀同女兒比鄰而居,他們隨著李十一到此不過一天,后者一直呆在城中的帥府,似乎在等什么人。
說來也怪,自從踏上了宋土,趙與祀就發現女兒越來越開朗,之前那種愁苦的模樣再也看不到了,今日居然在房中哼起了家鄉小調。
“傻女子,你連人家是否婚配都不知,就要下嫁,就不怕讓人看輕了去?”
趙月娥的手上是一付繡品,他們家以前殷實的時候,還有下人侍候,后來家道中落,只能自己動手。自己的這個女兒,不但通詩詞曲藝,也擅長女紅家務,他是真想給她說一個好人家。
倒不是看不上李十一官小,趙與祀擔心的是,他整天在敵境中行事,那可是提著腦袋的勾當,哪天不小心就回不來了,這樣的日子,女兒現在怎么可能會懂,等到懂了,也就晚了。
“問過了,他并無妻室。”
趙月娥頭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眼睛仍是盯在繡品上,那是一個小小的香囊,這女子的心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