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畫疆如故,東以淮水為界,中依大江、大別山,蓋以江州、安慶府以北屬上國,以南屬鄙方,蜀中亦如此例。自訂約之日,江州、池州、南康軍三地交還我等,我亦將陷溺之上國將士交還,備為定例。”
“我與上國約為伯侄之國,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稱賀不絕。歲許幣銀、絹二十五萬瑉、匹,自壬戌年為首,每春季差人般送至泗州交納。子孫世代,不可違逆,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墜命亡氏,踣其國家。”
陳景行將最終議定的和約結果當殿讀出來時,大殿之上落針可聞,沒有慣常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但凡還有點良心的都只感覺到了兩個字“屈辱”!明明已方打勝了,卻因為國勢不如人家,不但失地拿不回來,還要稱侄送幣,怎不叫人郁悶?
可是誰都知道,如果不簽,就意味著戰爭將會繼續,到那時不但這三州拿不回,就連現在的防線也不一定保得住。反對的已經反對過了,彈劾的奏章就擺在大殿上,將他們罷官去職容易,然后怎么辦?沒有人知道。
侄皇帝與兒皇帝哪一個更好受一些?或許換個角度想,當今官家才五歲,而大元皇帝已經近七十,當爺爺輩都綽綽有余,看起來咱們還占了便宜。半晌,都無人應聲,反對的沒有,贊同的也沒有,似乎誰也不敢去開第一個口。
“老身來說說吧。”
王熵剛要打算站起來,簾子后面就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了身,同所有的大臣一樣恭身聆聽。
“嘉定元年,北伐失利的消息傳來時,老身還是后宮懵懂無知一婦人,聽上去,同今日之約有些相似。如今自己坐在這上頭,多少能體會一些先先帝當年的心情,每次聽他說‘聯必雪此辱’,老身都感同身受。”
“到了端平元年,爾等都知道了,我大宋聯合蒙古,滅了這個曾經帶來無數屈辱的金國,一雪靖康之恥,一雪隆興之恥,一雪嘉定之恥,先先帝花了整整二十六年的時間。再過十年二十年,老身可能看不到了,爾等可有信心在官家長成后,輔佐他一雪今日之辱乎!”
“涮”地一下子,隨著謝氏逐漸增大的音量,簾子被猛然掀開了,翟冠頂戴一身大紅朝服的太皇太后柱著木杖走了出來。五歲的官家可能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可大娘娘的怒氣卻能感受得到,他跳下御座,挨到謝氏身邊,拉住了她的衣角。
所有人都看著這依偎在一起的一老一幼,這就是國家的現狀,老無所依,幼無所恃,確實打不起了。再聽到那一席話,朝臣中老的如王熵顫巍不已,中年如留夢炎、陳宜中等人面沉如水,年青些的如幾個言官面紅耳赤。
“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老臣等無以言對,唯有謹尊圣諭,誓死相從。”
“臣等定當恪盡職守,不負圣望!”
在王熵的帶領下,百官一齊恭身作答,這也意味著和議被正式通過。謝氏看著這片黑壓壓的人頭,沒有任何欣喜之色,只有無盡的愴然。這些人就是懷中官家的依靠,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實意的,只有老天知道,話一說完,她失去了力氣,只覺得很累。
“就照此辦理,一應事宜,你等下去商量,退朝吧。”
謝氏帶著官家走后,內侍扯著尖利的嗓子連喊了三聲,百官也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留夢炎、陳景行等幾人落在了最后面,都看著又坐回了錦墊上的王熵,等著他拿主意。
“就照圣人說的辦,要快,以免夜長夢多,景行,你現在就去驛館,通知元人我方已經應允了,讓他們準備換約。商量出交還的時間和程序,大面上就不必再爭了,盡量快些履行吧。”
“漢輔,要煩你起草正式文書,以備頒行天下,一俟景行他們返回,就用快馬送出去。”留夢炎點點頭,這本就是他份內之事。
同謝氏一樣,王熵也感到疲累無比,堅持著說完自己的主張,他趕緊將人打發走,自己又在殿中坐了一會兒,恢復了一下精力才讓人攙著離去,無論如何一樁大事總算辦下來了,多少也能松口氣,
錢塘驛館內,廉希賢終于得到了遲來的消息,事情平息地太快,他已經沒辦法做什么,但至少說明了一點,宋人那里的阻力相當大,大到需要用些陰謀才能通過。
要不要在其中利用一些什么,他還沒有一個完整的思路,一直到隨從來報,宋人前來拜訪為止。
“廉尚書,你在就好,這是我方擬定的約書,你看看,咱們什么時候換約,關于人地的交割,是不是也定下來,我方好早做安排。”
廉希賢接過他遞來的文書,長長的一卷紙,寫滿了各式條款,從陳景行的話語中他聽出了焦急,這是怕那些學子再來鬧事?他一邊看一邊思索著對策。
昨日劉禹走后,從建康回來的人帶來了那邊的俘虜情況,說實話很不好,正像宋人說的,江南多疫病,幾乎每天營中都有人倒下,并不是說宋人沒有管,而是無法像自己人那樣盡心盡力,因此,情況就可想而知了。
他的心里同樣很焦急,早一日換約就能早一日接人,那些可都是老兵,放在戰場上都沒那么容易倒下。可正因為如此,他更不能表現得著急,既然宋人比他還要不顧一切,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陳尚書,怎么某聽說,貴方并不看好此約,若是簽了之后又橫生枝節,對你我都不好吧。”
放下約書,廉希賢好整以遐地請他入座,命人照規矩奉上茶水,然后不急不慢地開口說道。
“此事端倪我方已來人解釋過,尚書大可放心,今日早朝,我方上至太皇太后官家,下至普通朝臣,均已一致通過,并無二話,你看看下方,已有宰相簽字。”
陳景行不疑有它,急忙開口解釋道,這人的表情告訴他,今天的事恐怕無法善了,為什么他會突然如此
“你說的是那位劉承旨么,他倒是來過一趟,不過語焉不詳,只說讓某放心,可這樣的狀況,某如何放得下心,空跑一趟倒沒什么,耽誤了兩國和議,怕是無法交待。”
“尚書的意思是?”
話說到這里,陳景行哪里還不明白,此人要耍花樣,他現在無法可想,只希望對方不要太過份,開出他無法答應的條件。
“這約書嘛,就以此為準,一應事宜均可照辦。”
好在廉希賢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他放下了心,元人認可了約書,那還有什么問題?
“不過有一事,希望貴方能應允。”
“但說無妨。”
陳景行爽快地答道,廉希賢卻沒有馬上說話,而是招了招手,將他叫到身邊,在他耳邊輕輕說出一番話來,陳景行聽完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這算是什么要求?
“廉尚書是說......”
“嗯,就是此意,陳尚書可以回去同你們相公商量一下,廉某的意思成就成,不成,那這約書,也請收回去,咱們再做打算。”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威脅之語了,陳景行想不通這是為什么,可也不敢再多說什么,畢竟人家沒有就協議本身提出異議。至于對方說的那件事,自己也做不了主,的確要回去計議,而且還要快,于是他起身拱了拱手,就此告辭而去。
廉希賢看著桌上的那張紙搖了搖頭,如果就這么達成和約,他簡直沒有更滿意的了,宋人卑躬屈膝,自貶身份,為的就是盡快立約,這樣的國家還有什么可擔心的地方?
帝都首都國際機場,劉禹和蘇微從三號航站樓的國內航班通道走出來,隔得老遠就看到了胖子的身影。幾個月沒見了,這貨變了不少,一套合體的西服看著就價值不菲,整齊的背頭油光發亮,唯一,正常的就是體形了,現在這個綽號才算名副其實。
“劉總,蘇......總。”
“你別開玩笑了,我哪是什么總。”
“總裁助理,也是總嘛。要不換個稱呼,老板,老板娘?”
胖子接過劉禹手中的箱子,隨口開著玩笑,劉禹知道他的德性,葷腥不忌的,也懶得去搭理他。蘇微臉皮薄,被他說得不好意思,直到上了車還低著頭。
“先去吃飯?”
“行啊,找家干凈的,簡單點,你要開車,我要看病人,酒就算了。”
“得勒,您二位坐好嘍。”
胖子開來的就是公司的那部商務車,七座的空間只坐了兩個人,顯得很寬敞,劉禹打算吃完飯先去醫院見見蘇微的家人,順便將事情辦了,然后再處理別的事。
這次見面,雖然兩人還像以前那樣開著玩笑,可他總是感覺胖子有些刻意,這種感覺很不對,可倒底是哪出了問題,他也說不出來,就連問也不知道從何問起。最關鍵的在于,每次提到陳述,胖子都會轉移話題,似乎不愿意談起她,這實在太反常了。
這種反常,就連蘇微都能看出來,到了后來,本來說不喝酒的,兩人還是干了幾瓶啤的,這點量以前是能放倒他的,可今天,胖子明顯還有余量,劉禹也沒轍了,再喝他自己就先翻了。
“胖子,你和陳述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別做傻事,讓哥們難做,明白嗎?”
無奈之下,他只能用這種方式警告,胖子“嗯”了一聲沒有多說,然后借口喝了酒不能開車先走了,這種敷衍的態度讓劉禹很不舒服,臉色一下子就垮下來了。
“你也認為我不應該插手他們之間的事?”
蘇微不知道從哪找一條濕毛巾,劉禹擦了把臉,問道,
“我不知道,述姐從來不說他們的事,我想她應該不希望我們去管吧。”
劉禹知道蘇微說得有道理,清官難斷家務事,那是人家兩口子之間的事,他插手的話有可能會適得其反。可是看到陳述的樣子,就忍不住,他最怕看到的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傷害了另一個最好的朋友,那樣的話他不知道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