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麻里,突厥語“蘋果”的意思,到了后世這里依然以盛產水果出名,而它原本是察合臺汗國的國都所在。出于統治的方便,后來汗國都城逐漸西遷,一直改到了如今的不花刺。
第四任察合臺汗八刺即位之后,由于他背叛了扶持他登位的忽必烈,受到了元軍的攻擊,六年前,舊都阿力麻里及周圍的大部地區都落入了元人手中。
為了震攝西北諸王,特別是反心最盛的海都,忽必烈在這里設立了征討大本營,以其子那木罕為主帥,闊闊出為副帥,右相安童為輔,集結了拖雷系諸宗王各軍總數十二萬之多,成為西北防御的一支重要力量。
因為實際掌握軍權的安童措置失誤,引起了整支軍隊的嘩變,兩個皇子那木罕、闊闊出和他本人都被叛軍所脅持,分別送到了海都和八刺的手中,而叛軍則盡有河西走廊,徹底遮斷了元人同西方的陸上交通。
同歷史上相比,忽必烈的反應要快得多,不用將已到江南的軍隊調回來,而是直接讓伯顏和阿術趕赴西北,以甘肅、陜西等行省漢軍為主力,再輔以一部蒙古騎兵,因此,叛軍沒有像歷史上攻入漠南,更沒有占領哈拉和林。
伯顏的動作很快,他馬不停蹄地直接帶著騎兵趕到了元帝國的最邊境城市哈刺火州,穩定了邊境上的形勢,同時將叛亂的范圍縮小到了原察合臺汗國的阿力麻里地區。而同時,隨著忽必烈的旨意已經集結起來準備用于蜀中戰事的陜西、甘肅兩行省所部漢軍,與來自漠南的蒙古各部都分別向著那里進發,聲勢之大前所未有。
或許是沒想到大都的反應會這么快,擁有十萬之眾的叛軍似乎失去了方向,對于下一步要去哪里,各部宗王誰也不服誰,一日復一日地在大帳中爭吵,從而失去了最佳的進兵時機。
反觀伯顏,不待后軍到達,帶著先期抵達的阿術所部騎兵和邊境駐軍一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渡過亦刺河。然后連夜疾進,在距離阿力麻里不到三十里的亦刺八里大敗叛軍前部,緊接著移師黃草泊,設伏擊敗了聞訊趕來的援軍一部,叛軍兩部殘兵會合后,又于阿力麻里城郊再次被擊潰,回到城中的還不到三分之一。
這一路進攻,無論是戰略還是戰術都盡顯名將風范,伯顏似乎憋足了勁,要將建康城下的郁悶在這里發泄出來,這一帶廣袤無垠的大草原也為騎兵突襲創造了有利的條件,敗訊傳到阿力麻里城中時,諸王終于停止了爭吵,開始為自己的前途擔心起來。
因為叛軍主力盡數在此,伯顏所帶騎兵的數量相差太遠,對手又盤據城中,他果斷地下令后撤,在亦刺八里等待后續部隊的到來。戰局一時陷入了對峙期,叛軍人數占優卻內部紛爭不斷,士氣也因之前的敗仗很是低落,竟然不敢主動進攻遠遠低于自己的伯顏部。
“不如后退吧,與海都匯合,伯顏肯定在等待援軍,咱們又在等什么?”
“依我說趁他援軍沒到,先打垮他,如果能拿下他的人或是首級,就能逼得忽必烈退兵,到時候一切都好說了。”
“誰去打?就憑你嗎。”
“怎么,阿里不哥的子孫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了?”
“你倒是流著蒙哥汗的血,不一樣要給忽必烈跪下稱臣?”
一頂極大的草原式帳篷中,幾個王公打扮的蒙古人喋喋不休地爭吵著,坐在當中的一個男子卻一言不發,面色陰沉地盯著地上的氈子,仿佛能看出一朵花來。
這些話語一句不漏地飄進他的耳朵,刺激著他的心脈,沒錯,他就是蒙哥汗的第四子昔里吉。按照漢人規矩,原本應該是皇子才對,可是草原上講的卻是強者為尊,現在不過是個擁有一小塊草原的藩王。
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以草原的方式奪取了大汗之位的忽必烈,時隔不過數年,就宣布改國號為“元”,開始推行漢人的那一套,汗位由諸王推舉變成了他一家世襲,這讓諸王怎么服氣。
他憑什么?憑那些支持他的漢人么,那就應該交出汗位,去做他的漢人皇帝,草原只屬于長生天的子孫,偉大的成吉思汗后裔。昔里吉用厭惡的眼光看了帳中的一眾宗王,他的忍耐已經快達到極限。
“昔里吉,你去哪里?”
“出去透透氣,你們繼續吵,吵到伯顏帶著他的大軍來包圍了這里,把你我像捉兔子一樣捉回去,那就不用再浪費口水了。”
他沒有理會眾人詫異的目光,帳子里的確有些不通風,加上被他們嚷嚷得頭腦發漲,一走到外面,昔里吉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呼吸上一口帶著鮮草氣味的空氣,感覺就連心中的煩悶也不翼而飛了。
阿力麻里不算一座很大的城市,舉目望去,到處都是矮矮的帳篷,外圍的城墻也遠不像中原的漢人那么高大,非常符合草原人的特點。
死守是沒有出路的,再說了蒙古人也不擅長此道,究竟應該怎么做才會有一條活路呢?昔里吉望著藍天白云苦苦思索著,長生天如果真的有靈,就應該給他一個明確的指示。
為了取得外援,他們將俘虜的忽必烈兩個兒子和丞相安童送往了海都還有欽察的忙哥帖木兒處,希望他們能發兵,共同討伐背叛了草原傳統的忽必烈。
可是,這么久過去了,就連近在咫尺的海都都沒有回音,難道他被上一次的失敗嚇破了膽,不敢再挑戰忽必烈的鋒芒?昔里吉有些不太相信。
那是第一個公開站出來,不承認忽里臺大會結果的蒙古宗王,這么多年過去了,屢敗屢戰,從弱小慢慢變成強大,他怎么可能無視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海都的駐地離這里很近,快馬只需要一天,是昔里吉翹首以待的主要外援,如果連他都不來了,自己等人的失敗就是板上釘釘的事,甚至不用等到伯顏來攻,帳中的人就會自行分裂。
現在回去抱住忽必烈痛哭請求原諒?昔里吉自嘲地搖搖頭,就算能饒下一命,還有什么尊嚴活在這世上,還不如現在就戰死在這里呢。
沒有什么別的選擇了,也許開始那人說得對,趁著伯顏援軍沒到,先同他決戰一場。昔里吉不相信,十萬大軍,就是用于西征也足夠了,會沒有一戰之力
“嗚嗚”
就在他下定決心準備大干一場的時候,突然從遠處傳來連綿不斷的號角聲,他轉過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臉色慢慢地變得煞白一片,那不是海都所在的方向,而是伯顏來了!
阿力麻里城外的亦刺河畔,一個又一個整齊的方陣正在緩緩向前推進,這些身著黑袍頭戴白纓的漢軍是昨天才剛剛趕到的,只休息了一晚,就被命令集結展開,向著目標做正面機動。
而在他們的右翼,大隊的蒙古騎兵結成長長的散陣,護衛著他們的側方,里面除了伯顏帶來的阿術所部前鋒軍外,還有昨天同時趕到的汪古部和土土哈部。
在大軍的后面,從本地強征的民夫和隨軍工匠拉著一輛輛的大車,大車上裝著各種物資和材料,以備隨時制作攻城器械之用,對付這種程度的城池,根本不用出動那些望而生畏的大炮。
不能怪伯顏急于求戰,他深知叛軍在等待什么,如果不趁著海都還沒有動作迅速擊潰他們,一旦讓他們匯合,戰爭就會曠日持久,這是大汗絕不愿意看到的。
從甘肅、陜西到這里也是幾千里之遙,不像蒙古騎兵,可以邊打仗邊放牧,漢軍需要糧食來喂,又是他的主力,拖得越久后勤壓力就越大。因此,一俟援軍到達,他就下令出城索戰,全殲當然不可能,最低也要將他們趕出阿力麻里才行。
伯顏希望他們出城決戰,要是不出來,他也不介意直接攻城,如果城內那些人不算太笨,就不會放棄蒙古騎兵的優勢讓他們去守城,好在這些人沒有讓他失望,城中的方向傳出傳統的號角聲,叛軍出城了。
“傳令,列陣,準備迎敵。”
叛軍背著阿力麻里這個包袱,打不出蒙古人傳統的戰術,如果他們舍棄了這座城市,伯顏手下的漢軍就可以接管,然后使出他們擅長的守城技能,能將這些人驅走,就算是達到目地了,無地之人有如喪家之犬,不再令人感覺可怕。
在昔里吉等人的眼里,伯顏排出了一個奇怪的陣形,他的左翼挨著亦刺河,中軍甫一接戰就往后慢慢地退卻,這兩部都是由漢軍組成,他們的勁弩同蒙古人傳統騎射打了個旗鼓相當,而實際上這樣的交換比對叛軍是不利的,因為對手是數量驚人的步卒。
右翼則有些不妙,勇猛無匹的阿術已經三次突破了他的防線,逼得他不得不一次次地增去擋住對手的沖擊,而每一次阿術都不會前突太深,往往在擊潰之后又退了回去,就這么反復地拉鋸著。
“忽必烈有個好幫手啊,安童,打仗,他比你強。”
亦刺河上游的一處山谷上,幾名騎兵簇擁著兩個男子悄然注視著下方的戰局,表面上看雙方旗鼓相當。實際上,叛軍漸漸在被對手牽著鼻子走,這一點自然瞞不過海都的眼睛。
安童苦笑著沒有答話,海都說得沒有錯,如果不是他處置失當,這場風暴根本就不會發生,現在原本應該是一個陣營的正在分成兩方拼命廝殺,而邊上還伏著一只不懷好意的惡狼,不管下面的最終結果是怎樣,這場仗大元都已經輸了。
就在他們的身后不遠,數萬騎兵安靜地等待著大汗的命令,而海都似乎并不急于做出決定。下面的那些全是拖雷的子孫,他們的人死得越多越好,全死光了那才符合他的心愿。
在伯顏有意地誘導下,叛軍終于慢慢地陷入了他的圈套,從他的角度看上去,自己這邊的陣形變成了一個彎月形,而漢人將他叫做“偃月陣”,正是對付騎兵用的。
“傳令阿術,不必再退回來,直接包過去。”
現在的地形讓他不必兩翼一同包抄,只要阿術突破了對方的左翼,然后直插過去,就能將叛軍的中軍和右翼一起包進去,這個戰術很簡單,但前提是自己的中軍要足夠強韌才行,否則不等兩翼合圍,對手就直接從中路突破了。
“擋住,快快擋住。”
這么明顯的意圖終于讓昔里吉有了一絲慌亂,他沒想到伯顏的胃口這么大,竟然想一口吃掉他的中軍和右翼,那可是數萬人。
阿術的攻擊太過迅猛,幾乎不給他調兵遣將的時間,那面繪著黑犬的戰旗有如死神的咆哮,將他所有的努力全都粉碎在陣前,現在離著自己的中軍越來越近,昔里吉拔出佩刀將預備隊一股腦地全都派了出去。
“擂鼓,進攻!”
伯顏毫不猶豫地下達了命令,幾個等在陣后的漢軍千人隊立刻上前,替下了已經拼死抵擋了很久的同僚,接著便踏著隆隆的鼓點奮力向前,如林的長槍一步步逼向敵人的中軍和左翼,慢慢地擠壓著蒙古騎兵的行動空間。
昔里吉絕望地看著這一刻,如果沒有奇跡發生,潰逃將是他們唯一的出路,否則就只有被殲滅一途。就在這時,整個戰場的東北方向,突然響起了巨大的號角聲,聲響之大甚至蓋過了戰場上的鼓聲。
“收兵,退卻,整隊,備戰。”
在看到對方旗幟的那一刻,伯顏心知這場戰事結束了,如果再打下去,被包圍吃掉的可能就是自己。因為那面鑲著牛尾的白色耀日大旆正是窩闊臺一系的標志,海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