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幾個趕到府衙時,陳允平正和屬吏們忙得不可開交,事情當然是關于州內百姓的安置,在百姓看來,無論什么樣的差異都是值得爭的,樓層高低、朝向位置,哪怕是開工先后之類的。
因此,整個府衙的大門外全是排成長隊的百姓們,好在秩序井然,并沒有沖擊或是推掇發生,這也是瓊州建設開展以來的成果之一,無論有什么樣的情況要上達都是如此,良好的社會秩序才是經濟建設的基礎,來自后世的劉禹猶其深有體會。
看來街道自治組織的建設也是勢在必行啊,什么事都要上到州一級,官府的效率就會無比低下,找人隨便這么一問,果不其然,瓊山縣衙那頭也是一樣,誰讓這里太過偏遠,一應配置本就比陸上要少,想找幾個宣傳政策的讀書人都不容易,衙役們可沒有多少耐心,以及知識。
“走后衙吧。”
對這里劉禹還是比較熟的,帶著他倆和幾個親兵穿過正門的人流繞向了后面,那里其實只有一個側門,是供仆役們采買之用的,畢竟后衙一般住的都是女眷,穿堂入室的多有不便。
“啊,是你們,快請。”為他們開門的黃二娘有些驚訝,劉禹倒還不覺什么,后頭的兩個人進門后趕緊向她致禮。
前面正在辦事,大堂是上不去了,后衙中也只有偏廳可用,左右也是要等著,劉禹讓她準備一些茶點,等到二人進去,走在后面的黃二娘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讓他不禁停下了腳步。
“姜招撫此刻還在荊湖,并沒有參與戰事,你可以放心。”沒想到他的安慰之語,聽在耳中的黃二娘先是點點頭,然后又搖搖頭。
“還有別的事嗎?”
“尚有一事,奴不知道當不當講。”劉禹有些奇怪,黃二娘的表情有些羞澀在里頭,但又不完全是,更像是難以啟齒,不會票還沒買就上車了吧,這可是了不得的事。
當然,YY只是YY,劉禹很清楚,就算真發生了某種事,人家也不會同他講,那就是公事了,能從黃二娘嘴里說出來的公事,還會有其他嗎?他做出了一個正色恭聽的姿態。
“奴記得那日侍制......大帥曾說過,夷人亦可從軍、進學,不知可還做得準?”黃二娘的話讓劉禹一愣,沒想到這個直爽的女子,也會有拐彎抹角的時候。
說完之后,黃二娘的神情愈發不自然了,她偷偷地打量了對方一眼,又趕緊垂下頭,像是生怕會觸怒什么,劉禹不知道的是,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只有七品空銜的侍制了,人家怎么可能還會如常一般地待他。
他是這二十州、兩府、三軍,一言百萬人生死的廣西之主!才剛剛將入侵的元人盡數趕出去,如果不是戰略需要,全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現在的他,一個眼神一種語氣都帶上了某種威儀,就是后世所說的那種官威。
顯然,黃二娘向他打聽的并不是私事,而是關系到了夷人的利益,因此她不得不謹慎再三,也失去了往日的爽利勁。
這是十三世紀,而這個島并不完全是宋人的。
黃二娘的話讓他感到了一種復雜,之前劉禹一直是從數量上考慮的,現在才突然想起來,在這數百萬人當中,既有宋人,又有峒人、夷人,還有荊湖人、廣西人、廣東人之分,要是區別到州府就更多了,在一個村村都是小社會的封閉時空里,突然間將這么多人聚到一塊兒,想一想就會明白,他這是找了一個大麻煩啊。
劉禹的愣神在黃二娘看來就是遲疑了,甚至可能是反悔,然而當時說這話的時候,對方和這個島是一點關系都沒有的,她理所當然地就會以為,事情辦不成了。
“奴懂了,這就去沏茶,幾位稍坐。”她只是個傳話的,沒有立場去要求什么,這一點黃二娘同樣很清楚。
“二娘。”劉禹讓她的腳步停在了原地:“若是夷人與宋人住在一個屋子里,會打起來嗎?”
這算是什么問題,黃二娘一時間怔住了,在她的心目中,那些收留過幫助過她的夷人,要遠比宋人可親,在沒有理解對方的意思之前,她不想貿然說出什么話,害怕會給他人帶來災禍。
“大帥若是覺得不妥,當奴沒有說過便是。”話雖是這么說,她依然不敢轉身就走,頭也垂了下來。
“你多慮了,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為本官的治下之民準備的,他們不光是要讀書識字,做工賺錢,還要當差服役,甚至是流血犧牲。換而言之,今天的一切都是他們用自己的勞動換來的,夷人想參與進來,就必須同樣如此。”
“就如同易貨和作工那樣嗎?”黃二娘倒是會舉一返三。
“的確,這里歡迎一切愿意前來建設的,同時也會打擊一切破壞者,無論他是什么人。”
黃二娘帶著一臉的思索走了,她還是有些不太明白劉禹話里的意思,然而從雙方合作以來的所作所為看,至少說話算數是沒有問題的,剩下的事情,就要傳話的那些人自己來判斷了,畢竟她現在是個宋人。
偏廳里,除了一直等在那兒的楊行潛和張青云兩個幕僚,得到消息后的陳允平也從前面的大堂回來了,劉禹進來的時候,他正站在一張桌子前喝水,杯子都沒拿,就這么對著壺嘴灌下去,哪還有半點斯文形象。
“君衡,你這是同人吵架了?”等他停下來轉過身,猶自呼呼不已,嘴角似乎都在哆嗦,好像還起了泡。
“差不多,這瓊州府衙各曹吏員連半數都不及,就是有也多是濫芋充數之輩,你跟他講這些他還不懂,如何再去百姓們分說,說得差了,說得岔了,都是麻煩事,還不如某累點,也少擔些干系不是。”
劉禹深以為然,后世工廠分個桔子還要論個頭呢,少一個一斤半兩都能打起來,涉及到自家的利益,誰會退讓半步?官府再橫,也不能堵了人家正常的上訪渠道不是,就算他是穿越者,碰上了一樣抓瞎,何況是陳允平這種文人,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便是最真實的寫照,素質教育,任重而道遠啊。
缺人啊,那是缺得慘無人道,沒有哪個穿越者會去做這些街道大媽的工作,說出去都丟份,就連一旁的楊行潛和張青云,同情歸同情,那是打死也不會沾的,再說了他們自己還一攤子事呢。
“再忍忍吧,等岳麓書院那批學子到了,你挑挑看,有合適的就先使著,事必恭親,累死又濟得甚事,這還只是個開頭,再過些日子,才是真會忙得不可開交,你等都要有個準備才好。”
劉禹的話讓三個人都沉默了下來,先不說那批學子能不能用,這會子估計還在荊湖吊著,運過來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其實本地不是沒有讀書人,可是這里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在挖他們的根基,人家不作亂就不錯了,哪還會幫著。
“百姓倒也罷了,照撫帥的計劃,瓊州境內所有的良田都要一并征用,某帶著人算過了,一共涉及水田九萬余畝,人家三十余戶,其中萬畝以上的大戶有四家,州里定的補償,只怕未必能讓他們甘心讓出,少不得還要再想個法子才行。”
陳允平所謂的補償,無非就是些銀錢或是實物,在那些把土地看得比生命還重的鄉紳眼中,根本不可能有興趣,如果這件事讓姜才來做,只怕就像上回一樣,先弄了再說,而換了陳允平這種文人,制度永遠是第一位的,因為他們的家中同樣也是地主和鄉紳。
劉禹自己也是,所以,破壞制度的事情不是不能做,但絕不能成為常例,再不合理的制度在沒有改變之前,可以去想辦法鉆空子,但是不能直接無視,否則人人都不會再尊重制度,就會造成社會的混亂,這種危害帶來的后果沒有人比來自后世的他更為了解。
但很顯然,陳允平說得已經是迫在眉睫的事了,因為瓊州境內這點田畝,本來就不算多,而且占據了縣城周邊大多數的地域,不解決它們,規劃就做不起來,劉禹來找他,也正是為了這事。
“你們來看。”他將那張桌子拖過來,離著門口近一點,光線也要充足些,古人的視力特別是讀書人,基本上都好不哪去,不亮一點就看不清上面的字。
劉禹將自己帶來的地圖展開,那是一張根據姜才手下測出的數據繪制的本島地形圖,精確度已經是這個時空最高的了:“本官找人算過,要在這上頭安置如此多的人,拋開那些高山密林不算,所有的人必須分到這些地方上去,包括整個瓊州,和昌化軍所轄的宜倫縣,而我們所修的馬路,正好就貫穿了這條線。”
他所說的一共包括了五個縣,瓊州下轄的有文昌、瓊山、澄邁、臨高,以及同臨高接壤的宜倫縣,剛好就是整個南島的上半部分,在后世都算得上全島的精華地區。
這么大?幾個人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依然被他的規劃驚到了,地方越大,涉及的不確定因素就會越多,結合剛才陳允平所說的那件事,他們的面色都有些不好。
“事在人為,無論做什么,首先要讓百姓看到其利,有利才有推動力,這就是本官同你們所說的樣板工程,瓊山縣這里將是第一個。”
劉禹信心十足地揮了揮手,如果連瓊州這樣的偏僻之地都搞不定,還談什么解放全華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