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喻口鎮到淮水,直線距離并沒有多遠,離著淮水入海口也就三十多里,再怎么慢,一個白天肯定是能到的。然而當唆都帶著大軍好不容易到達淮水南岸時,發現水面上還只是結了一層薄冰,遠遠沒有達到能過人的地步,不得已,他們只能溯江而上,因為楚州城附近的水面上,有著大量的浮橋。
“下馬吧。”
此時的地面上,積雪已經深過了腳踝,踩下去再拔出來,都比平常費時費力,戰馬也強不到哪里去,馬蹄子的截面小,陷得會更深,騎馬最多也就是節省一下體力,可是在這種情形下,他看著自己的手下在雪地里艱難行進,又怎么能安坐馬上?
這些步卒們忍饑挨餓,依然能排出嚴整的行軍隊列,一個跟著一個低頭而行,就連手里的武器也不曾丟棄,這是很不容易的。要知道,他們從一天之前,就已經粒米未進了,這一天一夜全都在行軍當中,無論是餓了還是渴了,都只能從地上抓把雪塞進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著,仿佛那是美味的燒雞一般。
唆都將手里的韁繩扔給了親兵,自己用雙手緊了緊身上的皮袍,剛剛邁出第一步,就感覺到了艱難,同這些步卒相比,他至少還有一口吃的,體力更是不成問題,而他們呢......唆都看著這些動作變得十分機械的身影,怔了一會兒轉過身朝后頭的親兵說了一句。
“等過了河,將所有的馬匹全都宰殺,讓將士們吃頓熱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耳邊除了落雪和腳步的“沙沙”響,就只有身邊那條大河上,時不時響起的流水聲,在他聽來,原本湍急的水流已經緩了許多,冰層一定在凝結當中,最多到明天就會結成厚厚的一層,而這個時間,他們按現有的速度也會到達楚州城附近,之前他們出發的那個地方,到時候,無論冰層能不能過人,都已經不重要了。
黑夜里,氣溫驟降,會讓河水結冰的速度大大加快,可同時也會讓行走的人,愈加不適。
此刻,跟在緊追不舍的宋軍大隊當中的劉禹,就是如此,他現在甚至有些后悔沒有呆在鎮子里,那里至少還有能遮擋風雪的屋子,再升上了一個燒得旺旺的炭盆,或許更進一步,直接回到后世去,在有著暖氣的房間里,與妻子探討一下人體結構什么的......
這種糾結在一旁的李庭芝看來,就是對于戰局的憂慮了,他有時候弄不懂,就算戰事現在結束,這些敵人能逃過淮水,也基本上失去了戰斗力,籌措糧草、軍械可不是短時間能辦成的事,動不動就是數以月計,淮東不光有了一個喘息之機,他也能籍此揮師西進,去一解廬州之圍,甚至威脅到元人已經占據的那些個空城。
這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要知道月盈則虧,追求完美,從來就不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仕子所為。
“子青,你的口涎都流出來了。”突然間,他的心情大好,居然側過頭去,輕聲地開了一句玩笑。
“真的?”劉禹下意識地摸了一把嘴角,根本什么都沒有,這才反應過來,剛才想到的也不是什么美食好不好。
看著對方一臉的戲覷,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越是平時看起來嚴肅的人,捉弄起人來就越是讓人無法防備,顧不上理睬這人怎么會突然轉了性,劉禹的視線看向了前方,在他的眼睛里,無數條火龍正在緣江而行,并不像元人那般悶著頭,人人都是昂首挺胸,手上拿著火把,就算談笑聲,也是不忌的。
為什么會這樣子,李庭芝原本有些不解,在他看來,這哪里像是追擊,簡直就是歡送嘛,還唯恐敵人不知道,長長的火龍可不只一道,近九萬大軍分成了數十股,齊頭并進,在黑夜里煞是醒目,根本用不著探子,只要雪下得稍微小一點,隔著幾里地都能清楚地看到。
“堂堂之軍,當行堂堂之陣,敵人如喪家之犬,禮送出境,不如宰而烹之,豈不聞,冬日吃狗肉,神仙也不換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劉禹有些向往。
好吧,還是吃,李庭芝發覺自己那句戲語只怕歪打正著,不過從他的話里,依然能夠聽出一些旁的東西,具體是什么,他沒有再去追問。說實話,這一仗是怎么打成這樣子的,他到現在還有些恍惚,一切都在計劃之內,每一步都像事先排演過的一般,不光宋人是這樣,元人也是如此。
元人的戰力依然恐怖,五千步卒在六倍于已的優勢兵力突襲之下,足足擋了他一個多時辰,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期,差一點就延誤了戰機,如果再晚上那么一時半刻,讓元人攻進了鎮子里,只怕現在頭疼的就是自己了。
別看鄭同所部最后還能打出反擊,那其實是迫不得已之舉,要知道經過一備肉搏之后他們的損傷也是不小,如果再讓元人沖進來,那股勁頭泄下去,可就再也提不起來了,好在他們雖然晚了一點,卻還是趕到了,才能形成如今的追趕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