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戰鼓聲響徹天際的那一刻,終于將城中那些人的最后一絲幻想打破,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對方根本就沒有給自己一點反應的時間,沒有第二次談判,甚至沒有警告,雷霆一般的攻勢就擺到了眼前。嫂索可濼爾說網,看最哆的言清女生爾說
“他們他們不是峒人么?”軍陣離城約為一百二十步左右,恰恰在投石機的射程邊緣,眼神還沒到老花狀態的一些鄉紳,馬上就認出了站在前頭那些人的身份。
這么一來就說得通了,原來這位新帥打得是這個主意,不必說這里頭絕大部分都是峒人,什么時候他們如此聽話,竟然連攻城這種明顯是炮灰的活兒也搶著干了?
說實話,對于城樓上的鄉紳們來說,他們寧可下面站著大宋禁軍,也不想是這樣的蕃夷,印象中,宋軍的攻城能力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這才是他們敢于鋌而走險的前提,歷史上張世杰帶著近二十萬大軍都沒能攻下只有五千人多人把守的泉州城,便充份地說明了這一點。
然而,如果是蕃人就不一定了,儂智高當年作亂,席卷大半個廣西路,麾下可全都是這種打扮的人,他們雖然桀驁不馴,也同樣出了名的不怕死,看情形,那位的新帥分明打著用這些不要錢的炮灰,將城中的守兵拼光的打算,這么一來,還怎么守?要知道他們這些人接管城防不過幾日的功夫,連器械都沒有摸熟呢。
“馬馬老弟,你看這還守得住么?”李某拼命壓抑住內心的慌亂,用幾不可聞的語氣,在馬成旺的耳邊輕聲問道。
“不好說。”馬成旺打量了他們一番,這群之前還一派喜氣的土財主們,已經被城外的陣勢嚇得戰戰兢兢,不光是他們,那些站在城頭的家丁們,同樣臉色發白,手腳抖抖索索,眼神呆呆地望著外面。
城外,列陣已畢的攻城隊伍井然而立,在金鼓聲暫停之后,只有那些披甲巨獸發出的低低吼叫,偶爾會響起,這種肅殺的氣氛宛如死刑之前的宣判,讓城頭上的人越來越緊張,直到“呯”地一下,一把不知道什么樣的武器掉到了甬道上,發出清脆而醒目的聲音。
然后便是次第響起的斥責、鞭打、告饒等等,眼見著一場混亂就要發生,馬成旺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在李某在耳邊說了一句:“李公,此時須得當機立斷。”
怎么個立斷法,李某的腦子有些不清楚,對方似乎無意識地斜眼撇了一眼上方,他轉頭一看,才明白過來,城頭還飄揚著大宋的旗幟,那股鮮紅就像淋漓的血漬一般,顯得如此刺眼。
偏生城外打著同樣的旗幟,這樣一來,想不生亂都不行,可現在就要裸地宣布叛逆?這個字眼如同刀子一樣刺向他的心頭,下意識地就想要避開。
沒等他理出一個頭緒,城外突然響起了震天的金鼓聲,伴隨著隆隆的鼓點,龐大的軍陣潮水般涌向前方,當鼓聲落下的時候,軍陣已經向前推進了至少二十步,從城頭望下去,密密麻麻的人頭讓人眼暈,就連那些峒人臉上的表情都一覽無余,分明就是一種野獸聞著血腥的興奮。
一想到破城之后的慘狀,李某和幾個為首的鄉紳都是顫抖了起來,就在這時,耳邊又傳來一個輕輕的話語:“這是第一通。”
不能再等了,幾個人一狠心,立時便有了決斷,李某站到了城樓的當中,扯著嗓子大喊了起來。
“兒郎們,城破了也是個死,不如拼上一把,只要守得十天,不,三天。”他豎起三根手指頭,聲音尖利得就像是夜梟:“三天功夫,元人就會到來,有了這場功績,憑你是誰,都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官位、銀錢、女人什么沒有,只須挨得三天,便是一生的富貴,李某對天發誓,絕無虛言。”
他的聲音讓所有人都回過了頭,依然是一付呆滯的模樣,再是大字不識一個,話還是聽得懂的,這是要作反的節奏啊。
問題是,剛剛進城的時候,可不是這么一個說法,一個正在努力維持秩序的都頭放下手里的鞭子,擠到了人群的中間,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們。
“李大官人,你說什么?”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到了這個份上,他也是豁出去了:“不瞞諸位,我等早已與元人有約,只要保得城池無恙,一俟元人到來,咱們便是這里的主人,人人有賞,絕不落空,李某以身家性命擔保。”
這一次城樓上的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馬成旺卻沒有往里頭擠,而是悄無聲息地退了出來,趁人不備同幾個指揮使打了個眼色,便一溜煙地下了城樓。
不光是那些禁軍,就是家丁們都一臉的無措,這個變故來得太突然,沒有多少人能意識到它的后果,不得已,李某朝幾個親信示意了一下,他們立刻開始鼓噪。
“官人說得是,拼一拼搏出一個富貴,這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事,咱們還猶豫什么?”
一邊說,一邊叫人去扯那面旗幟,眼見著被視作生命的旗子飄落下來,禁軍軍士們立時便紅了眼,擠到人群當中的都頭提著鞭子劈頭就罵:“誰讓你們干的,老子在邕州城下殺韃子,死了多少弟兄,你們這幫狗_娘養的,居然讓俺們去投敵,弟兄們,能答應么!”
“死也不能投敵。”
“不答應。”
在幾個指揮使的暗中操控下,城樓上頓時一片混亂,那些家丁剛剛才被編入行伍,正接受著嚴格的紀律訓練,一時間不知道是聽主家的話,還是聽這些上官的,眼見著局勢就要亂起來,急得李某等人汗流頰背,偏生這個當兒,被他們寄予厚望的馬成旺卻不見了。
“說得是,咱們都是大宋軍人,斷沒有去投韃子的道理,撫帥就在城外,不如拿了這些逆賊,打開城門,這才是大功一件!”一個指揮使振臂高呼,立刻得到了軍士們的響應。
可憐無所適從的家丁們,一面是不知道會不會到來的元人援兵,一面卻是近在咫尺的巨大威脅,大部分的心理一下子就傾向了后者,他們幾乎是被動地聽從了禁軍們的調遣,拿著手中的刀槍圍了上去。
幾個出言的親信還在想著挽回局面,不住地跳腳大喊:“你們瘋了么,不要聽他們的,這是造反。”
“你他娘的才是造反。”那個都頭拔出佩刀,一刀下去將喊得最歡的那人剁翻在地,血光就是信號,在他的指揮下,余下的幾個人也分別被砍倒,當中其他的人都嚇得手足無措,為首的幾個更是面如死灰,直到被人踢倒在地上,李某才突然間醒悟過來。
“馬成旺,你狗日的陰老子!”
可惜,此時已經無人注意他的喊叫了,幾個指揮使簡單商議了一下,當即便決定打開城門,畢竟他們的人只有兩千,而被鄉紳們鼓動起來的足有一萬多,只有讓城外的人迅速進來,才能真正控制住局面。
“進城吧。”
城外的軍陣之前,站在最大的那頭戰象上拿著個千里鏡看著這一切的劉禹,對著打開的傳音筒簡單地說了三個字,他身后的大陣沒有任何動作,等到城門外的吊橋被放下來,首先入城的是姜才的騎軍,沿著護城河,長長的騎軍以兩人并騎的方式疾馳而行,每個騎兵都握住了手中的長槍,以防出現什么不測之勢。
在他們的后頭,人數多達五千的那一部虎賁軍,成為第二支入城的隊伍,他們將負責接管城防,等到四門全都落入手中,所有的守兵被集中看管起來,劉禹才帶著戰象和剩下的三千步卒,以勝利者的姿態昂首而入,至于峒人,依然回到了大營中,原本他們就是來打醬油的而已。
城池再次易手,又讓城中的老百姓看了一次熱鬧,只不過這一回,他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些搖頭擺尾的巨大身軀上,這樣的情形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見到過了,只有一些白發蒼蒼上了歲數的老人,還依稀記得大宋強盛的時候,南邊的蠻夷曾經進貢過這種生物去往京師,然而怎么都沒有眼前看著那么讓人膽顫。
戰象的出現,扼殺了所有可能的叛亂,一隊隊的禁軍軍士從大街上穿過,無一例外都是直奔那些富人的居所,城頭上的那一番變故,將所有參與的鄉紳打入了地獄,謀反這種罪名,不會因為你有什么功名或是身份就網開一面,那是所有封建王朝的死穴。
乘著大象穿街而過的劉禹,終于享受了一回萬人景仰的榮耀,看到他的笑容,百姓們提著的心才算真正放下來,萬一碰上一個嚴苛的,說不定就會在城中掀起大獄,要知道,那些家丁的背后,可就是一個家族,株連之下,怎么也能牽進去半個城池的人。
這些事,就不歸他來操心了,從城門一直騎到內城,早已經等候在那里的馬成旺趕緊上前見禮,在他的身后,是從提刑司大牢里放出來的仇子真和李十一,劉禹慢騰騰地順著梯子從大象上面下來,將前者扶了起來。
“下官慚愧,請撫帥責罰。”劉禹看著他一臉惶恐的模樣,哪能不了解他的那點小心思。
無論對方的行為是不是投機,此人都幫了他很大的忙,至少這番表演的天賦,只怕連李十一都自愧不如。
“馬招撫何必如此謙虛,沒有你,那幾個小子焉能讓他們入轂,本官要感謝你才對。”
馬成旺一愣,這么簡單的提示豈能聽不出來,駐守在城中的那四個指揮出自虎賁中軍,那些指揮使本就是劉禹親手提拔的,同他之前原有的一點香火情,又怎么敵得過出生入死?難怪自己一勸說,人家就忙不迭地點頭應允,怎么當時就那么蠢,沒想過這根本就是順水推舟呢。
“下官愚昧,自作主張,還好不曾壞了撫帥的大事,否則真不知道要如何交待。”見到對方一臉的訕然,劉禹的心情不由得大好,毫不介意地擺擺手。
“這樣的話以后就不要提了,今后還有很多事,都要靠你父子的襄助,令郎已經出任后軍都指,你不如就在本官的幕中,以備隨時咨詢可好?”
“敢不從命。”馬成旺明知道這是牽制之策,心里還是十分高興,因為兒子得到了重用,也就意味著家族的榮耀得以保持,說不定還會有發揚光大的一天,他如何不愿意。
安撫住他,劉禹同仇子真打了個招呼,便將視線放到了李十一的身上,看上去,這幾天的牢獄生涯,并沒有讓后者感到頹廢,只是情緒上有些低落罷了。
“這件事沒有事先同你通氣,方才造成了險情,你不必自責,不過其中有哪些需要借鑒的地方,回去后好生總結一下,對今后的工作不無禆益。”
“屬下受教了。”李十一朝他一拱手,安慰歸安慰,出了問題也是事實,說倒底還是自己的疏忽,否則原本可以得到更好的解決,甚至都不需要東家跑上這么一趟。
劉禹知道他是個聰明人,只需要輕輕敲打一下就可以了,從內城門的方向望過去,街道上空無一人,很顯然,那些被鄉紳們捉拿的官吏都還關在提刑司大牢里,在他沒有拿定主意之前,沒有人敢擅自作主,這也是為什么馬成旺只提出了他們二人的緣故。
看到他凝視著前方,腳步卻一直沒有動,李十一的心里一動:“屬下想,城中作亂,牽連不宜過寬,倒底都有哪些人參與其中,可以先解往后方,再慢慢詳加審訊,只要認定了確無干系再予以釋放,不知道可使得?”
劉禹一聽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打算要一網打盡了,真的按這么個做法,哪個有罪哪個無罪就是審訊者一句話的事,什么時候這個家伙也學著反話正說了。
“先解往瓊州吧,審訊的事,以后再說。”劉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分殺氣,倒不是他圣母心作怪,而是在這個時候,不宜掀起腥風血雨,拿著一些把柄有些事情反而更好辦,至于秋后算帳,不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內城被那幫人弄得亂七八糟,看來是住不成了,就在他帶著幾人打算回到城外的大營中時,楊行潛從城中的另一頭匆匆趕了過來,一瞧見他的臉色,劉禹的心就‘咯噔’跳了一下。
“譚州方向傳來消息,城池已被元人攻陷,密都統帶著人一番苦戰,斬殺敵軍數百,最終力竭身亡。尹府君行動不便,于敵軍攻上城頭后,點火,余者大都戰死,逃出來的不到百人。”
劉禹悚然一驚,雖然一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可是當他真的擺在眼前,依然讓人覺得痛楚無比,當初二人主動留下,足足為他爭取了兩個月的時間,一想到這里,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
“城中的各項事務都要加快,從現在開始,靜江府必須在半個月之內清理完畢,將那些鄉紳的罪狀公之于眾,凡是留下不走的,一律同罪,這件事,你同胡通判親自去辦,讓姜招撫他們協同,本官不想再看到有任何的阻礙或是借口。”
寒冬中,他的語氣就像冰一樣,沒有一絲熱氣,交待完事情,將這些人全都打發走,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北上的方向。
譚州,如同歷史上一樣英勇不屈,而從現在開始,他不允許自己的廣西路再出現什么歷史上的結果,新的史書,將由他親自來書寫,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
《第七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