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靜謐之后,歡呼聲再一次響了起來,對于百姓而言,什么逾矩,什么忌諱,都是沒邊兒的事,只有眼下的好日子才是實實在在的,此時,就連站在臺下的陳允平、胡幼黃等人,也不過相互交換了一個苦笑的眼神,有些事情是遲早要來的,他們這些人反而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只是這位撫帥,怎么從來不按常理出牌,每每讓人感覺無所適從呢?
隨著民眾的歡呼聲,廣場上的燈光突然一下子亮了起來,幾道射燈直直地打在她們的身上,最后集中在一人身上,將璟娘的身影拉長,顯現在人群的面前。
很快,圍在臺子前的百姓用不著別人來布置,自覺地向左右兩邊分開,讓出了一條長長的通道,通道的兩頭,便是被射燈罩住的夫妻二人。
緣著吳老四等人用身體擋出來的通道,劉禹從臺子上下來,一步一步地走向小妻子。
“咻嘣!”
每走一步,都會有一支煙花被點燃,在空中綻放出五顏六色彩圖案,看到那些個彎彎曲曲古古怪怪的圖樣子,璟娘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那分明是剛推廣不久的大食文字。
五月二十,她的生日,如今將成為瓊州百姓的節日,以前璟娘從沒覺得這個日子有多特別,除了她的生母,每次都會偷偷地帶些東西給她,隔著遠遠地看上一眼,就連親兄長,有時候也會忘了,可他的夫君,在他們成親的第一年,就沒有忘記這個日子。
看著夫君一步步地走過來,她的心一下子就滿了,身體不再搖晃,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別的事物。
你的生日,我的節日,世上還有比這更讓人動心的情話么?
周圍的女眷們,與百姓一樣,自覺地后退幾步,將空間讓與了這對夫妻,很快兩盞射燈的圈子就融合到了一塊兒,兩個修長的身影,也合二為一。
“五,二,零。”走到她身前,劉禹執起她的雙手,飽含深情地說道:“娘子,你的生辰真是又有意義又好記。”
“所以呢?”璟娘歪著頭,笑意吟吟。
“所以它理應成為所有百姓的好日子。”
夫君總有歪理,對此,璟娘已經習慣了,她眉眼彎彎地倚在夫君懷里,看著天空中絢爛無比的煙花,聽著四下里如潮水一般的喝采聲,心神俱醉,就連魂兒都不知道飛哪去了。
在亮白色的射燈下,她那張薄施粉黛的俏臉,透著一絲誘人的紅暈,秋水般的眸子里盡是迷離之色,就這么直直地對著自己,劉禹不禁哀嘆,一年左右的時間,這妮子已經越長越開了,才這點子年紀,竟然就有了一種別樣的媚惑,和平日里的端莊大不相同,這不是要哥的命么?
“娘子的身子倒是沉了些。”劉禹一把將她橫著抱起,旁若無人地向外走去,也不管身后震天價的哄笑聲,懷中的玉人,早已經羞得抬不起頭來了。。
戲曲重起,煙花依舊,百姓們有百姓們的樂子,他也有他自己的正事要辦,至于后頭的攤子,自然會有人來收拾。
看著他們走遠,跟在后頭的女眷們這才重新啟行,原本走在最前頭的珺娘,被眼前所見驚得呆在了當場,一下子落到了最后頭,當她的侍女催促時,才猛然醒覺,眼睛里閃著復雜的神色,心里想到的卻是那句戲詞,一時竟有些癡了。
“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
新詞、新曲、新節日,讓瓊州的百姓,在經過了這么久的動蕩和辛苦之后,有一個緩沖,是劉禹早就計劃好了的,他們這數百萬人中,來得最早的已經有大半年了,最遲的也有三、四個月,從驚魂未定到安居樂業,總算是慢慢適應下來,如今就是一點一點得向他們灌輸自己的理念,最后成為理所當然的道理,這個過程與硬件上的建設同步,正合了后世的那一句話。
“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坐在跑車里的劉禹,看著一旁的小妻子,正好對方的眼神也望了過來,都是露出了一個會意的笑容。
車子很快就停下了,璟娘還有些奇怪,她原本以為,會是像往常一樣,開向某個偏辟處,幕天席地一切盡在不言中,可沒曾想,車子卻停在了自家的居帳外。
“婢子等,恭賀大娘子千秋無恙!”
一下車,璟娘就聽到了整齊劃一的聲音,聽潮帶著一群府里的婢女、仆役,分列兩排,向他們恭身行禮,嘴里還說著吉祥話。
原來夫君早就安排好了這一切,卻只瞞著她一個人,莫名地讓她想起了臨安城中的那一幕,就在這時,手被輕輕握住了,那對讓人惱不起恨不起的眼睛,打消了她心里頭所有的雜念,只余了滿滿的欣喜。
“今日有勞了,一會兒讓人安排下去,府里所有人發雙俸,休沐一天。”
“多謝大娘子,多謝郎君。”
這些下人個個作出喜不自勝的模樣,諂詞不要錢似地滾滾而出,卻都是站在原地,就連聽潮這個貼身之人,都沒有上前來扶一把,璟娘突然前對她將要前往的地方,產生了一絲期待。
劉禹執著她的手,走在身前半步遠的地方,到了帳外,搶先一把掀起簾子,璟娘愣住了,里面黑漆漆地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啊。
“娘子,請。”等到夫君做了個手勢,拉著她走進去時,璟娘亦步亦隨地跟在了后邊,這才覺出了不同。
香,四下里到處都透著香氣,平日里,不管是在寧海的閨閣中,還是臨安城的小院里,只要有條件,沐浴的湯池里放一些花瓣,那都是順理成章的事,眼下到了瓊州這地界,一切都是從零開始,就連屋子還沒有搭成,哪來的閑情逸志弄鮮花?
可現在,她分明聞到了花香,不僅濃郁,而且熱烈,感覺自己就像是敞漾在花海中,就在這時,眼前突然間一亮,眼睛頓時像什么東西閃了一下,再也閉不上了。
紅,鋪天蓋地的紅,就這么以一種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進入了她的腦海中。
做為府中最為尊貴之人的居所,他們夫妻的帳子,足有百步大小,平日里,除了安寢,會用一道掛幛將前后分隔開來,或用作待客,或用作膳食,而此時,那道錦緞織成的掛幛,被高高地束了起來,前后全部打通成了一體。
無論是頂蓬還是四壁,此時都被一束束鮮花插滿了,而這種鮮花,既不像她所熟知的牡丹、芍藥,又不似她所喜愛的蓮花荷葉,香氣四溢、色彩艷紅,有一種咄咄逼人的侵略感,就像此時的夫君。
“香氣襲人知晝暖,人間六月是天堂。”劉禹捧著她的臉頰,慢慢地挨向,那比玫瑰還要艷麗的櫻唇。
璟娘掂起腳尖、閉上雙眼,沉浸在花香和夫君的氣息中,她什么也不愿想,只要盡情地享受這一刻。
不知道過了多久,再度睜開眼時,依然是無邊無際地紅,讓她似乎回到了成親的那一刻,身心的滿意,化作吟吟的笑意,在暈意滿頰的臉上綻放開來,如同滿帳的鮮花一樣嬌艷。
“夫君今日,當真用心了。”
“那是,不僅費心,還費力,只要能搏娘子一笑,便是值得的。”劉禹輕輕地呼了一口氣,人人都說后宮好,其實甘苦自己知,身體差一點都是不行的。
璟娘“撲嗤”一聲輕笑,成親這么久了,一些隱誨之語自然聽得出來,今日夫君的熱烈,和成親的那一晚相比,也不遑多讓,似乎不光是為了自己的生辰。
只不過這點雜念,連湖水中的一絲蓮漪都算不上,就被濃濃的愛意再度包裹,思想隨著身體一再沉淪,再也不想起來。
市區的曲藝和煙花還在繼續,讓這片大地,當真有了不少節日的氣氛,胡幼黃的眼睛看著臺子上的優伶,卻還是忍不住先開了口。
“這事,你事先知情?”
陳允平同他一樣,似乎陶醉在優美的詞曲中,就在胡幼黃以為他沒聽清,打算追問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句。
“圣駕昨日進入了廣東路,你知道么?”
胡幼黃一愣,這根本是驢唇不對馬嘴嘛,可他仔細一想,就有些明白了。
“四個月的功夫,他們才走到廣東路?元人呢。”
“在福州一帶,陳君賁接戰不利,退守了福州城,十萬大軍,戰損了一半,好在百姓疏散得還算及時,目前都在朝著廣東境內遷延。”
胡幼黃慢慢反應過來,福建路是個大路,至少也有百萬以上的人口,哪怕只走了一半,那就是五十萬眾,再加上從兩浙一路跟來的百姓,目前的廣東境內,只怕會聚集四、五百萬人,這么多人要吃飯,就是一個數不盡的數字,更何況,還有一個皇家,一個朝廷要供給。
沒有糧,就會引起騷亂,到時候,不用元人打過來,大宋自己就垮了,看看眼前的情景,想想一海之隔的那片大陸,胡幼黃突然間明白了,劉禹之前所說的話,救國還是救民,并不是一個容易的選擇。
或許在這位年青撫帥的心里,從來就只有天下萬民,陳允平的態度很明顯了,已經與他綁在了一塊兒,自己這個曾經金殿傳臚、御街夸官的探花,又該何去何從?
“你可知,他為今日的節日,做的命名么?”
胡幼黃還沒反應過來,手里就被塞了一張紙,借著路燈的燈光一瞅,上面的字體歪歪斜斜,正是那位撫帥的親筆。
“雙棲”
他喃喃地念了兩遍,心里猛然一動,情侶從心而選,良禽擇木而棲,賢臣又何曾不是擇主
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