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
斷后的王安節不斷催促道,無奈前面只有一道十來步寬的口子,五萬多人順序通過,怎么也快不起來,好在秩序還算景然,百姓們一個挨著一個,并沒有發生推搡或是擁擠的場面。ぁ雜℡志℡蟲ぁ
八個多月的圍城戰,他們每天要面對親人的死亡,每天要在官府的管理下,領取口糧、分擔勞役,那些不服管教的刺頭,要么被處置,要么被馴服,良好的組織性和紀律性,才是他們堅持那么久的原因,如今,終于看到了一絲生還的曙光,沒有人想在這個時候,因為不守紀律,死在自己人的手中,于是,那種習慣便成了自然,直到,他們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響。
那是一種地面微微震動所發出來的動靜,當無數只腳以同一頻率邁步前行時,就會使地表發出類似顫抖般地聲響,隨著動靜的增大,王安節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不必伏地去聽,他也知道發生了什么,韃子的大隊騎軍,正在向這只長長的隊伍包抄過來。
“敵已至,后軍準備!”
他在對講機里中,向前方開路的劉禹通報了消息,馬上下令斷后的步卒轉向,拉出一個單薄的橫陣,擋在百姓的前面。
這只隊伍為數不過三千人,卻集中了幾乎城中所有的老卒,包括他從蜀地帶來的那些百戰精銳,當然,數目已經不多了。
這些老卒人人都將高大的防爆盾撐在身前,單膝跪倒,使得整個身體盡量縮在盾牌的后頭,減小受力面,同時,默默地將掛包中的手雷取出來,放到趁手的位置上,并且擰下上面的鐵蓋,拉出拉環,以便能做到迅速投擲,這些方法不是劉禹教的,而是他們自己總結并推廣的。
在戰爭中學習戰爭,是人類進步的一個巨大推動力。
王安節從自家的執旗中手接過那面碩大的都統旗,倒執著插進泥地里,然后與手下的老卒一樣,開始進行戰斗準備,除了那些手雷,他還將掛在腰間的軍用斧,放到了手邊。
姚訔與陳炤一看他的動作,就明白,王安節是打算死戰,拖住韃子的騎兵,以便為百姓的撤離贏得時間。
他們立刻接過了后者的工作,用大聲的催促,希望百姓們走得再快一些,百姓們明白危險將近,人人都自覺地加快了步伐,他們知道,自己快上一時半刻,這些子弟兵就會少死幾個,沒過多久,隆隆的蹄聲和潮水般的黑影便洶涌而至。
帖木兒所領的一個探馬赤軍萬人隊,是這支大軍的耳目,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集結出擊,試圖要將憋了大半年的悶氣,盡數出在這些看似瘦弱的南蠻身上。
遠遠地看到宋人的身影,他在馬背上揮動彎刀,面目猙獰地朝天大吼,手上卻輕輕一帶,將馬速降低了一些。
“長生天在上,大帥有令,雞犬不留!”
“雞犬不留!”
無數個蒙語發出的聲音喊成了一片,他們已經看到了遠上那條細細的橫線,就像一條沙石堆起的堤壩,要接受來自洪水的沖擊。
就在這時,當先的那面萬戶旗左右搖動個不停,這是散開攻擊的意思,沖在最頭里的一個千人隊,馬上呈扇形展開,每匹馬之間都拉開了至少五個馬身的距離,同時他們全都一伸手,將堅硬的騎弓握在了手中,伏在馬背上,眼都不眨地盯著前方的宋人陣形,以及陣后那一面醒目的將旗。
在他們看來,宋人的陣形幾乎可以用紙糊來形容,不光沒有大排大排的弓弩手,就連前面的盾牌上,也不曾掛著專門用于克制戰馬的大槍,難道他們以為,僅憑著手擲的震天雷就能擋住縱橫無敵的蒙古鐵騎?
“五百步!”
“三百步!”
“二百步!”
王安節盯著那些不斷起伏的馬蹄子,在心里估算著大致的距離,以及對方沖刺的速度,差不多在接近百步時,他喊出了第一個指令。
“準備!”
所有的軍士將拉環扣到指頭上,手臂向后伸直,身體微微后仰,雙腿注力,繃得梆緊。
對于快馬來說,百步就是數息,在他們默默數到三的時候,一陣密集的箭雨從天而降,打得盾牌和頭盔“叮叮鐺鐺”亂響。
此時,韃子騎兵已經沖過了五十步,即將進行第二輪發射,王安節大吼一聲。
“擲!”
右手猛力上揚,將手雷扔了出去,三千多枚手雷以同樣的方式被擲出,如同一條黑線,從空中以一個拋物線落下,砸到大約二十步遠的泥地下,冒出濃濃的青煙。
不到一息之后,飛速沖刺的韃子騎兵千人隊,以整齊劃一的動作,一齊在馬身上躍起,接下來,只需要放開手,就能將拉開的騎弓射出去,此刻他們馬身正好位于手雷的正上方,馬腹的底下。
“嘣!嘣!嘣!”
三千多枚手雷幾乎同時炸響,長長的馬嘶聲在一瞬間掩蓋了巨大的爆炸聲,在稍后一點的帖木兒眼中,那個分散開來的千人隊,盡數籠罩在濃濃的硝煙當中,他的心頓時抽搐起來,因為沒有一個身影從硝煙中沖出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散開!散開些。”
他急急地吼道,手上的韁繩一再收緊,第二個千人隊已經沖進了硝煙中,根本來不及作出任何調整。
王安石在投出第一枚的手雷時,就將第二枚執在了手中,同時拉掉了那個小小的拉環,心里默默數了四下,然后猛地扔出去。
這個戰術,是他們在訓練當中總結出來的,一枚手雷的引信燃燒時間約為十息,在空中飛行的時間約為四息,扣除四息之后,留下兩息作為保險,就能保證手雷在敵人的上空爆炸,或是落在人群中炸響。
韃子的第二個千人隊沒有使用騎弓,而是人人都拔出了彎刀,因為他們離得太近了,根本不足以在射出一輪弓箭之后,再拔刀接戰。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清楚地看到了面前的慘狀,到處都是躺倒的戰馬,以及被破片戳得滿身都是窟窿的騎兵,還有許多人由于馬身的遮擋,并沒有當場死去,可雙腿幾乎都保不住了,只能無助地抱著斷腿,徒勞地呻吟著,讓這些活人心中一寒。
長生天,并沒有因為虔誠而保佑他們。
可此時說什么都已經沒有用了,這些騎兵揮舞著彎刀,狠狠地一夾馬腹,企圖憑借優秀的騎術,沖垮這支單薄的宋人軍陣。
沖在最前面的蒙古千戶已經能清楚地看到那些跪在那些盾牌后面的宋人了,只需要一個起伏,他就能將彎刀,劈進對方的頸項,讓他們的頭顱,在馬蹄下滾得滿地都是。
一個小小的黑影打著轉在他的眼前落下,他幾乎下意識地想要睜大眼睛看清楚時,一聲巨響切斷了他的神經鏈接,意識在瞬間離去,整個人似乎輕飄飄地浮在了空中,不斷升騰而起的硝煙,籠罩了整片上空。
“轟”
落到人群中或是在半空中炸響時的聲音,比地上少了一分沉悶,聽起來格外清脆,這些跳彈般的爆炸,將破片殺傷發揮到了極致,身穿輕甲的蒙古騎兵,幾乎無一幸免,連同飛馳的奔馬以一個巨大的慣性向前栽倒,幾乎就仆在宋人的陣前。
甚至于,一些破片打在宋人的防爆盾上,“咚咚”作響。
王安節已經投出了第三枚手雷,并將第四枚拉掉了拉環,三輪近萬枚手雷,至少報銷了兩千到三千的韃子騎兵,后面的騎兵依然在源源不斷向前沖來,他們隨著帖木兒的命令,將沖擊的陣形拉得越來越開,很快就呈包圍之勢,席卷到了他們的側背。
“收縮,收縮,擋住他們。”
王安節惱怒不已地吼叫著,他本以為,憑借手中的利器,韃子的騎兵在死傷一部分之后,哪怕不立刻后退,也會造成極大的混亂,畢竟馬兒容易受驚。
可是沒想到,當一匹戰馬連同上面炸得血肉模糊的尸體倒在他的面前時,王安節才發現,元人竟然在沖鋒前,將戰馬的耳朵給塞住了,沒有了聲音的刺激,光憑不大的火光,是無法讓這些經過了特殊訓練的畜牲害怕的。
看來要有一場苦戰了,他大聲疾呼,試圖讓陣形彎成一個弧形,以便擋住更多的百姓。
可他們的速度哪里比得上韃子騎兵的速度,沒等陣形有所變化,韃子的騎兵已經從各個方向,沖向了百姓的隊伍。
“莫怕,還記得平日里是如何做的么?”
一個身材高大的僧人輕輕地拍了拍身后的一個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緊張得連連點頭不止。
“擰開蓋子,拉出拉環,套進手指,全力擲出。”
“很好,慢慢來不要急,灑家在你前面,韃子想沖過來,沒那么容易。”
萬安的頭上綁著一條布條,上面寫著兩個鮮紅的大字......“伏魔”,他同百姓一樣,身披輕甲,頭戴一頂圓盔,手上提著一柄月牙形的禪杖,身邊全都是與他一樣的僧人,有的是戒刀,有的是長棍不一而足。
在他的安慰下,少年顫抖著雙手,嘴里重復著那些步驟,將一枚手雷握在了手中。
“你的家人還在么?”
萬安的眼睛盯著韃子騎軍,頭也不回地說道。
“都死光了。”
“恨韃子么?”
少年咬著牙說道:“恨!”
“那你還等什么?”
少年大喊一聲:“啊!”
奮力地向前擲去,冒煙的手雷打著轉落到了韃子的騎兵大隊中,發出一陣巨大的爆炸聲。
“爹,娘,孩兒為你們報仇了!”
少年流著淚再次摸出一顆,那些受過訓練的壯男甚至是壯女,在陳炤的組織下,及時沖了上來,擋在了王安節的側背方向上。
倒底不是正規軍士,百姓們的投擲速度和反應時間,都要差上一截,在韃子不計死傷的攻擊下,依然沖進了他們的隊伍中。
“隨灑家殺韃子啊!”
擋在最前面的萬安一聲怒吼,手中的禪杖劃出一道白光,劈向沖過來的韃子騎兵。
怎么辦?陳炤急得手腳冰涼,雙方混戰在一起,手雷就失去了作用,它可不分敵我的。
“殺進去,片甲不留!”
帖木兒看得十分真切,高高地揚起彎刀,跟在身后的三個千人隊,立刻如水銀泄地一般,沖向失去爆炸聲的那個方向。
就在這時,戰場上突然間響起了一個奇怪的聲響,讓帖木兒忍不住轉過頭。
“突突突突”
就像是冰雹打在堅硬的地面上,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