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聽眾們,當我們的戰士以雷霆萬鈞之勢橫掃敵軍,一舉消滅盤踞在半島上的韃子重兵集團時,是你們,用勤勞和汗水支持著這一切,無論是隨軍渡海的十萬作工者,還是揚帆穿梭在暴雨狂夫中的數千條民船,無論是加班加點在碼頭上裝卸的腳力,還是挑燈夜讀教授學子的先生,勝利屬于你們每一個人,光榮的全體勞動者。”
瓊山縣中心廣場是州里每逢重大活動時的首選之地,從這里牽出去的廣播網已經遍及全州每一個縣區,很自然地,州衙下屬的播音室便設立在左近的一層大樓中,那是規劃中的國家大劇院,在瓊山縣民居接近尾聲時便開啟了便民工程的建設,包括劇院、州衙、商場在內的一系列建筑都是那個時期完成的,甚至還包括了一條商業街。
為了不引人注目,張炎將他的腳踏車停在劇院外的車棚里,因為這種便行的工具并沒有普及,能擁有并自如行駛的,要么是軍人,要么就是官吏或是學子夫子,他沒有穿軍服,自然算后者,同時,那身代表官員等級的青色制服,也被他脫下來換成了一襲普通的月白色長衫,這件衣服還是他的存貨,從臨安城一路逃難來到這里的見證者。
做為全州的喉舌,這里的擴音器遍布每一個角落,他站在樓梯口的窗戶前,一邊聽著頭頂上的女聲,一邊眺望遠處的風景。
五層是瓊州的建設標準,聽聞州里已經在嘗試更高的建筑層數,未來很可能出現直插云端的高樓,那會是何等的景象?或許正如詩中所描述的那樣。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吧。
不過此刻那些如棋盤一般整齊劃一的建筑群,錯落有致的市政設施,寬敞的大小干道,都讓他有一種無與倫比的成就感,因為眼前的這一片就是他的轄地,瓊山縣第九規劃區,每一處建設都有他的親自參與。
官制改革后,雖然他的品級由不入流的押司升為從九品的主簿,實際上的管轄權限卻沒有任何變化,當然了,一個超過五萬人口的區劃,無論它的名稱是什么,也相當于中土大陸的下縣標準了,他這個第九區主簿實際上擔著一個縣事,如何不滿意?
不知不覺,頭頂上的女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男聲的說書者,據說來自于臨安城的某個知名瓦子,在第一次亮相時,就贏得了廣大百姓們的喝采,他說的段子既有傳統的民間故事、鄉野趣聞、官場傳說,也有新編反映本地新風新貌的小故事,當年年少時時常會去瓦舍勾欄廝混,張炎是認得這個人的,不過人家可不記得他,當年一個是官家子弟,一個賣藝的伎人,地位相差何只千里,可如今在這瓊州,人家的名聲只怕強過他百倍,至少能在這播音室里做事,就等于披上了一層官衣,非常符合瓊州人時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
勞動最光榮。
張炎并不為自己的品級驕傲,卻因為一個勞動者而自豪,腦力與體力同等重要,這是寫在法例上的話。
“呦,這不是咱們的父母官嗎,什么風兒把你給吹來了?”
張炎轉過身,說著俏皮話的倩影款款走來,毫不羞澀地與他對視,卻絕不是勾欄小姐的那種欲拒還迎,透著一種清澈的爽利,若不是做了這個差事,怕是連一刻鐘都堅持不下去。
“見過舒云小娘子。”他規規矩矩地執了一禮。
“張主簿。”舒云落落大方地蹲身一福。
眼前的女子毫無嬌嬌之氣,從相識伊使就不曾蒙過面紗或是戴上帷帽,有時是傳統的襦裙小衫,有時是新潮的運動衣褲,讓他在新鮮之余也生出了一絲好奇,結果一打聽才知道,人家居然出自撫帥的府上,是郡夫人的陪嫁侍女!那不就等于是撫帥的房里人么,當時真真嚇了張炎一跳,后來又聽說除了掌家的聽潮小娘子,其余的婢女全都可以自主擇婿,出閣
時,府中還有嫁妝陪送。
這算是開一代風氣之先河了,以撫帥今時今日的地位,成親三年才得一女,新收的小妾還是最近才圓的房,無論如何也稱得上清心寡欲了,大宋鼓勵寡婦再嫁,名相王安石曾經親自為寡居的兒媳婦擇婿,當成女兒一般送出閣,傳為士林佳話,而在瓊州,新的婚嫁法和婦女兒童權益保護法都將女子的地位大大提升了,不禁拋頭露面出來作工成為時尚,就連出嫁的年齡都做了硬性規定,非十八不能成親,據說是為了女子的身體著想,避免低齡生育帶來的風險。
聽聞眼前這位小娘子,就恰恰達到了這個標準。
“又有什么新的法律條例要送來廣播么?”舒云開口問道。
兩人初識就是因為他將新通過的《治安及衛生管理條例》送到這里來,當時的張炎剛剛被官府錄取為書吏,連押司都不是,更沒有腳踏車可用,舒云還記得這個白面書生一頭大汗的狼狽樣,忍不住露出一個笑意。
“倒是有”張炎呆了一會兒,吞吞吐吐地說道:“州里將從下月起試行《交通管理法規》,希望小娘子先告知百姓們,各樓的護使會在晚課時為居民們詳細講解,以免不慎違法造成損傷。”
“交通?”舒云眨眨眼,不解地說道。
“就是馬路上的行止要有規矩,不得隨意改道,不得占道,不得搶道,不得走到中間,不得逆行,各個路口會有人疏導往來,以免阻塞交通。”
“就是走路的規矩唄。”舒云用比他還要簡潔的話語總結了一句,張炎微笑著點點頭。
“相去不遠,如今的道路你也知道,人是越來越多,路上漸漸擁擠,若是出個什么事,一堵就是大半天,非得驚動軍士不可,兩馬同道相向而行,誰讓誰?都是麻煩,不得已,州里才商量出這個法子,聽聞還是撫帥親自過問的呢。”
“早該管管了,上回不知道哪個缺德鬼扔了塊石頭在路上,害我跌了一回,還去醫院包扎了呢。”
“喔,什么時候的事,可傷得重,要不要緊?”
“磕破點皮,早就好了。”舒云從他手中接過一撂文件,看也不看地夾在手中,男子緊張的樣子讓她有些好笑,又有些異樣,因為這事太小了,她連好姐妹都不曾提起,不知怎的就這里順嘴說出來,仿佛一切都很自然。
“還是要小心些,傷口感染了不是小事。”
“嗯,我省得了。”
舒云低聲答道,張炎也覺出了不妥,趕緊收了口,一時間都是無言,就在她打算告辭回去播音室的時候,男子突然間開口說道。
“在下最近可能無法再來聆聽小娘子的聲音了。”
“啊,主簿這是何意?”
“州里有意讓我去別處任職,若是不出意外,過些日子就會走。”
舒云一愣:“高升了,恭喜啊。”
“哪里哪里。”張炎拱手謝過:“叨擾了,在下告辭,那些法例,請小娘子細細讀過。”
說罷,也不等她答話便匆匆離去,舒云走回播音室,拿起那些文件翻了翻,上面是一筆漂亮的蠅頭小楷,她的心里突然間涌現出一個奮筆疾書的書生形象,就在這時一頁紙從里頭掉出來,撿起來一看,上面寫著幾句話。
“頗愛楊瓊妝淡注,猶理螺鬟,擾擾松云聚。
兩翦秋痕流不去,佯羞卻把周郎顧。
欲訴閑愁無說處,幾過鶯簾,聽得間關語。
昨夜月明香暗度,相思忽到梅花樹。”
這是詞?舒云默默地讀了一遍,想到他走之前所說的那番話,臉上莫名地飛起一朵紅
劉禹走進自家客廳時,璟娘和聽潮正在逗弄女兒,音箱里響起的旋律太過熟悉,讓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擺在當中的那臺75吋大彩電,尼瑪。
《葫蘆娃》
自從生了女兒,璟娘的興趣就從宮斗撕逼和家庭倫理劇轉向了幼兒動畫片,結果讓他也結結實實地重溫了一回兒時記憶。
劉禹毫不客氣地擠進二女中間,伸手將女兒抱過來,三個月大的劉思然“伊伊呀呀”地表示著不滿,努力想要扭過頭去看電視,最后還是父愛占了上風,劉禹將她小小的身體背轉過去,坐在自己的腿上。
“這么小的孩子,不能長時間盯著那個看,會傷眼睛的,將來若是近視了,還得戴上一付厚厚的眼鏡片,她得埋怨死咱們。”
“什么叫近視?”聽潮想要起身,被他按住了。
“近視就是看遠處的事物一片模糊,啥都看不清。”
璟娘嚇了一跳,“啪”得一下就將電視給關了,小家伙突然沒了看的,撇著嘴一臉委屈,眼見就要哭出來,聽潮趕緊接過來,抱著邊哄邊走。
屋子里充滿了熟悉的味道,劉禹靠在沙發上,伸手摟過璟娘的肩膀,瞅了一眼她的前胸,鼓鼓囊囊地極為誘人,后者并未察覺,笑著將事情當成笑話說與他聽。
“張炎?是不是瓊山縣的那個押司。”他的手上有些不規矩,心不在焉地說道。
“人家早就升上了主簿啊!”璟娘低呼一聲,紅著臉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聽潮,發現她并沒有注意到這邊。
“奴夫君還要不要奴說嘛?”
“你說,我聽著。”劉禹將她的身子打橫抱住,低下頭輕聲說道:“他對舒云有意?有什么不妥么。”
“他與蕓姐兒訂過親,雖然后來不成了,可蕓姐兒一直在等著,連父母家都沒回。”
“嗯?”劉禹停下了動作,謝家二娘子來得比她爹謝堂還要早,一直住在劉府的客房,對此劉禹已經習以為常,畢竟兩家親厚,璟娘與她交好,用后世的話來說叫做“閨蜜”,沒想到會有這種內情,勁爆啊。
“既然不成了,她還等著做甚?”
“她家不成,她未必不想啊。”
“那就麻煩了,我記起來了,昌化縣設縣在即,縣丞出缺,州里打算調他去做,那個縣沒有知縣,他就是實際上的主官,命令是我一早簽發的,過幾天交接完畢就會去前去上任,他這個時候表白,說明心有所屬,你問過舒云這小妮子沒有?”
“就是她來告知奴的。”沒有他的手作怪,璟娘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把臉貼在他的腿上:“看得出,小妮子的心亂了。”
“你想怎么做?拆散他們。”
“我是怕蕓姐兒難過,不知道如何同她說起。”
“照直說吧,一個敢于反抗家族的女子,不會受不了這等挫折,或許還是好事,州里才俊如云,總有適合她的,你知道么,吳老四看上的那個醫院女子,對方家中也答應了,明日你讓聽潮走一趟,把聘禮給人家送過去。”
“奴記下了。”璟娘仰起頭:“舒云的事,你會答應他么?”
“咱們是女家,得矜持。”劉禹捏了捏她的鼻子:“就憑幾句話,你憑什么認為他有意,萬一是隨手夾了一張紙呢?”
“夫君不知,那詞名為”璟娘摟住他的脖子,將嬌艷的紅唇貼上去。
“蝶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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