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斌跟在張德全的身后走入府衙,大堂的臺階下站著兩排人影,左邊是長衫吏員,右邊則皂衣衙役,幾名射聲軍士執槍站在高處,面色嚴峻地盯著他們。
鄭福從大堂中走出來,手中拿著一撂厚厚的書冊,與張德全點頭打了個招呼,看著他說道。
“你便是新來的工作組組長?”
黃文斌從張德全身后閃身上前,沖他一拱手。
“在下便是黃文斌。”
“這是府衙的名冊,這是庫房的帳簿、這是武陵縣的土地田畝、丁稅分賬,奉命移交與你,請簽收。”
黃文斌也不答話,扭頭示意了一下,他帶來的一群人上前接過那些書冊,就在大堂上清點了起來。
鄭福見怪不怪地走到張德全身邊,輕聲說道。
“你們認識?”
“恩,首屆會試,他是全州十七名。”
鄭福好奇地問道:“那你呢?”
“第三。”
張德全淡淡地答了一句,透著一股子掩飾不住的傲氣,鄭福聽說過他們這一批是瓊州學堂首屆畢業學子,由撫帥親自教導過的,名付其實的天子門生,大部分學子都和張德全一樣進入軍中擔任教員,如今已經做到了指揮使一級,而也有進入專業的領域,成為了一方翹楚,像黃文斌那樣去后備干部進修班深造,既而隨軍北伐的,反而是少數,其中又以第一屆學子最少,全軍僅有區區數人,而他則是成績最好的一個,因此才會被派到了常德府這個要害之地。
在他們小聲談話的時候,黃文斌和他的組員已經完成了清點工作,全府所有的土地名冊就是政權交割的象征,有了他們在手,便等于完完整整地接收了這片土地,但那是對于舊政權而言,他們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首先自然就是那些元人派到這里的達魯花赤,連同他們的仆從,一下子抓了數百人,這些往日作威作福的蒙古人顯然在本地的名聲并不好,一路都受到了百姓們的唾罵和招呼,通過對他們的審訊,牽出了一大串本地的鄉紳,于是,鄭福所帶的第三指便在城中開展大搜捕,幾乎將有點家底的人家一網打盡。
“家產罰沒,家人流放,集中起來一塊兒上路,地點已經選好了,聽聞是南洋的幾個孤島,特色種植、馬匹飼養、選礦洗礦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韃子呢,也送去么?”
黃文斌冷哼了一聲:“他們沒有資格。”
工作組的全稱是“全華肅清反動漢奸及怠工委員會地區工作組”,常德這個組全都是后備干部培訓班的歷屆學子,與他年齡相當,最大也不過十八歲,就這些毛頭小子,掌控著幾十萬人的命運,上千個蒙古人的性命,不過他是他嘴里輕飄飄的一句話而已。
“還要在各地建立合作社,吸引底層的百姓加入,所有的田地統一分配,交由他們耕種,原則上我們只征收一定的余糧,比例不超過兩成,余下的收成由全社的社員按勞動比例分配,消極勞動和怠工者不光沒有配給,而且要清除出合作社,交由民兵看管。”
“所有的地區都要建立民兵組織,由當地的積極份子領導,在農閑時進行軍事化訓練,每個縣至少要達到一個指揮的火槍手,為期不超過三個月,成軍之后,咱們在這里就算是真正站住腳了。”
黃文斌的口氣,一點都不像十七歲的少年,不過沒有人會對他的話產生懷疑,這份權力來自于撫司,同時得到了射聲軍的大力支持,有了云帆這一個軍二千五百之眾為后盾,他才有這個底氣。
可是軍隊終歸是要走的,常德毗鄰江陵府,又隔著洞庭湖與岳州相望,可謂是夾在敵人的中間,所以才會將前廂第一軍這個英雄團隊派過來,
通過對于韃子和反動鄉紳的清查,他們會百姓中找出一些積極份子,以這些當地人為骨干,就能建立基礎的政權,這種方式簡單粗暴,卻能起到很有效率的作用,因為對于即將踏上北伐征程的劉禹來說,沒有什么時間耗在一個地方,也等不到條件成熟。
“這種做法就很好,嚴格控制殺人的規模,盡量保存勞動力為我所用,用贖買的方式變私有化為半公有化,樹立正確的典型,充份調動百姓的積極性,能把學到的知識活學活用,這個黃文斌有潛力。”
聽到劉禹的夸贊,楊行潛同樣很滿意,因為派下去的這些工作組雖然大都是年紀不大的少年,卻極有沖勁,敢打敢拼毫不畏懼,充分證明了撫帥的眼光,當然了問題還是有的。
“有些地方做得過了火,一些聲譽良好在當地極富威望的鄉紳被捉拿,引起了百姓的反彈,差點釀成流血事件。”
劉禹看著似乎并不在意:“這些人是否曾有與元人勾結的事實。”
“多數都是虛與委蛇。”
“那就沒做錯,也不算過火,留下這些人,做起事來就是縮手縮腳,這個道理你老楊不會不懂啊,我明白了,你是擔心他們做得不妥,會被責備?”
楊行潛被他一口揭破,老臉一紅。
“屬下也是這么覺得的,那些人不光魚肉鄉里,還擁有大量的田地,黃文斌如此行事也是想為你省些錢。”
“魚肉,說得好啊,無論其人品如何,都是一方豪強,有田地就有租稅,有租稅就有欺壓,恐怕那些個欺男霸女的勾當也不會少,去找知情者揭露出來,既能凝聚人心,又可殺雞儆猴,我不需要靠小恩小惠收買人心,那樣的人也決不會有什么真正的忠誠可言。”
“屬下省得了。”
楊行潛放下心來,接著便是商量發送的事宜,從這里到海邊一路要走兩千里,自然不會讓正規軍來押送,他帶來的新附軍正好能派上用場,光是常德一地就有近萬人要送走,再加上荊湖兩路其余各地的犯人,保守估計也在五萬以上,這五萬多人只占人口總數的一成,卻占有全府八成以上的田地,不把他們打倒,新政權便只是走個形式而已,在軍隊強有力的威懾下,縱然有不情不愿或是想要使什么壞的,都被一一鏟除,五天之后,第一批犯人及家屬就被送到了潭州城下,當他們用惶恐不安的眼神看著已經變成一片廢墟的城池時,也打消了心底最后的一絲僥幸。
不得不說,盡管行動上是暴力的,行為上卻充滿了人道主義,每個人都由后營的醫士檢查過身體,有病治病,沒病強身,如今條件好了,能少死一個人,也會為將來多保留一個勞力,畢竟要走這么遠的路,沒個好身體可不成。
很快,第一批人就被押解著上了路,他們當中絕大多數連城門都沒有出過,未來去到哪里,更是一無所知,只是從旁人的口中得知,是海外的一些島嶼,名字很是怪異,叫做。
古拉格群島。
這么大的動靜,又隔著一個洞庭湖,騎軍不是水軍,一時間哪里能封鎖得住,當身在岳州城的高達得到消息時,久久不曾言語。
宋人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手伸進了荊湖北路,好些個邊遠的州郡已經倒過去了,可常德府不一樣,那是枕頭邊上啊。
“宣帥,是戰是和,該有個主意了。”
他的幕僚用上了舊日的稱呼,因為在降元之前,高達的正式差遣是京湖宣撫大使,這個京指的是京西南路,在名義上統領從襄陽府一直到岳州的廣大地區,如今成為元人的荊湖宣慰,勉強也稱得上一聲“宣帥”,可高達一聽就明白,他在隱晦地提醒自己,再不做決定,一切就都晚了。
“鄂州還沒有消息嗎?”
“中丞是個聰明人,咱們能得到的消息,他一定也能得到,此刻再帶兵來岳州,不過是驅羊入虎口,無濟于事,屬下料想廉中丞一定別有他圖,卻又不知會咱們,焉知不是........”
不是什么,對方沒有說出口,他是老成精的人,又豈能聽不出,廉希憲已經在懷疑自己了,與其兩頭不討好,不如孤注一擲,免得到了最后什么也落不著。
“兩年前,就在這湖上,高世杰一戰而亡,如今某不惜一戰,卻無人肯信,真是天意弄人。”
高達嘆息了一聲,幕僚聽出了弦外之意,不由得大喜過望。
“屬下愿再跑上一趟,還請宣帥明示。”
“老夫這就修書一封,某家愿以荊湖北路九州兩府二十四縣,數百萬之眾,奉于劉帥麾下,請他念及蒼生,施以援手,老夫拜托了。”
“敢不效死。”
幕僚鄭重地一揖,如今的荊湖北路,邊遠的州府早就投過去了,他們真正能掌握的,也就是江陵府、岳州、歸州、峽州等區區數地,不過名義上當然還是要扯一扯大旗的,畢竟這些地方也算得上是精華之所,還是很拿得出手的。
只是動作要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