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上!”
李大椿一揮手,又一支步卒千人隊消失在黑夜中,在他的身后,是無數從前方退下來的步卒,每一個千人隊都不滿員,最少的已經不足半數,一夜的戰斗下來,他的兩個萬人隊至少沒了三成,具體的數目,還要等天亮才能清楚點算。
攻城戰開始才三個時辰,所有的千人隊全都輪換了一遍,后來不得不將兩到三個殘部拼起來,才能湊出一個完整的千人隊,剛才出發的就是其中之一,李大椿想不通,整整一夜下來,他的進攻幾乎沒有間隔,拼到后來,守軍的手拋雷已經不多見,就連云梯都很少再去顧及,據退下來的步卒所說,他們幾乎登上城頭,卻被守軍趕下來,雙方已經拼上了刀子,原來宋人的火槍還能裝上刺刀當短矛用,使起來又快又準,捅在身上就是一個血洞子,止都止不住。
當天邊第一抹朝霞升起時,就連拼湊起來的千人隊也差不多輪完了,逃回來的步卒七倒八歪地鋪滿了整片地方,他再是心狠也明白,手下已經盡力了,再逼只怕會起到反作用。
可是這話要反過來看,攻城的還能有個歇息的間隔都累成了這付模樣,城頭上那二千守兵戰了這么久,難道會是鐵打的不成,不由得嘴角一緊,手上長刀急揮。
“都起來,他們就要撐不住了,這會子放過,前頭的人不就白死了么!”
被他再三催促,那些步卒才不情不愿爬起來,等他們勉強排出陣型,李大椿這才發現,原本整齊的軍陣幾乎缺了一半,就算加上前頭的弓箭手,損失也至少在七、八千人,差不多已經失去了戰斗力,他的心都在打哆嗦,這兩個萬人隊是精心挑選出來的,不像別的隊伍那樣摻了一半新卒,幾乎全是宿戰經年的老卒,也只有這般強悍的隊伍,才能在慘烈的攻城戰中始終不墜,整整戰了一夜,哪怕后來多少有些敷衍,那也是再也正常不過的,這樣的隊伍,放在往日就是縱橫天下的無敵雄師,可如今只能白白成為消耗品,因為不是如此,根本起不到疲敵的作用,饒是如此,他也明白,這一輪怕是最后一次上攻了,再逼下去,不是潰逃就是反戈,不會有第三個結果。
看著排成攻擊隊形的步卒再次上前,李大椿下意識地回過頭,他的人離后隊主力大軍不過兩個時辰,可從攻戰開始到此刻,都過去五個時辰了,便是爬也該爬來了,若是這次攻擊不成,他就不得不暫時收兵,讓城中有了一個喘息之機,那扔在城下的那些人手,不就當真白死了么?
城頭上,那面鮮艷的大旗在刀戈箭矢中已經有些破損了,云帆一邊聽著耳邊傳來的號角聲,一邊機械地做著裝彈的動作,眼睛卻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那面旗幟,敵人的攻勢越來越弱,往往裝模作樣地打上一陣子就如潮水般退下去,可是再弱的攻勢也要打起精神來應付,因為你不知道,敵人是不是在故意示弱,以麻痹守軍的意志。
這就是守城的劣勢所在,如果他有機動兵力,絕不會干等著挨打,而是會趁著天黑發動反擊,將敵人的攻勢打斷在萌芽狀態,也能給守軍爭取一個喘息之機,可問題是他沒有,殘余的第三指只有一百來個正兵加上一百多個輔兵,應付城中的叛賊守住城樓的傷員已經是極限,哪里還有多余的人手可供驅使,因此,他盼著天能早些亮,白天視野開闊,更有利于火槍的發揮,也更接近于援軍的到來。
當號角聲漸漸發緊時,他收回了目光,轉身半蹲舉槍瞄準,“砰”地一聲,將百步左右的一個步卒掀翻,那人仆倒在地,手上的云梯沉了半截,被后頭的人接過來,繼續向前沖去,他飛快縮回身體,摸出定裝袋子用牙齒撕開一個口子,倒進火藥室,“啪”得推上罩門,將一顆圓圓的鋼彈捅進槍管,又從腰間拔出刺刀套在槍口,根據經驗,打完第二發就該拼刺刀了,經過一夜的拼殺,他已經愛上了這種刺殺,不過最簡單的一捅一收,卻往往讓人防不勝防,那些倒在城下的累累戰果,倒有一大半都是這么來的。
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城頭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喝”之聲,守軍人人直起身,與站在云梯上的敵軍步卒拼刺,由于身形被擋住,下面的弓箭手無法瞄準,反而更安全,云帆挑開一把長刀,他的對手馬上舉起一面木牌遮護上半身,便要揉身上城,他的火槍去勢已老,再收回出槍已經來不及,干脆順勢下挫,倒著一槍托砸在那木牌上,重重的槍身連同大力壓過去,本就只有雙腳踩在木梯上的敵軍步卒頓時站立不穩,向后栽下去,露出下面的人頭來,云帆已經收回槍,直直地對著那人的頭盔扣下扳機,只聽“砰”得一聲響,硬皮制成的頭盔凹下去一塊兒,連血都沒濺起幾點,整個人一下子萎頓下去,從高高的云梯滾落,連帶砸倒了好幾個人。
云帆下意識地低頭蹲下,頭上果然挨了一下,重重地砸在帽盔邊緣,這一箭射得極準,不可能來自百步之外,只有可能是云梯下面的射手所致,他不敢再露頭,反身躲到了女墻后頭,就在這時,一個黑黑的身影從垛口處現身,手上的長刀被光線打在墻面,現出一個長長的陰影,云帆沒有馬上現身去擋,而是稍等了片刻,那人或許沒想到這處的城頭竟然空了,兩三步攀爬上去,順著垛口就要往下跳,只見眼前一花,一個矮矮的身影從身邊閃過,心里知道不好,待要揮刀下戳,下體一陣刺痛傳來,整個人竟然被挑起,手上力氣漸消,長刀慢慢地脫落掉下。
“嗬!”
云帆奮力向前一挑,將步卒挑下城頭,身體卻沒有站起,靜靜地等了一會兒,云梯口沒有動靜,便知道這一波攻擊結束了。
他趕緊坐到墻角下,只覺得雙臂有如千斤重,連拿水壺的力氣都十分艱難,靠在墻上大口呼吸了幾下,一面顫抖著雙臂去拿水壺一面從懷里摸出一個紙筒,用牙齒撕開口子,里面不是定裝火藥,而是行軍口糧,由于時日過久,米飯變得有些硬,菜也冷得失去了香味,如果能用爐子熱一熱,再加上一勺湯水,味道會十分可口,可如今么,他一邊倒了口水進嘴里,一邊鼓動腮幫子使勁咀嚼,連喝帶咽地,顯然是餓極了。
照經驗,一般吃上兩三口,號角聲就會再度響起,可他都咽下一半的軍糧了,號角聲卻遲遲不曾響起,難道是力有不逮后繼乏力了?
只是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城外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悶雷般地一陣接著一陣,他的面色一下就變了,顧不得再往嘴里塞吃食,扭過頭從垛口往外望,只見遠處煙塵大作,無數面旗幟在塵土中顯現。
敵人的主力大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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