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彬的書房面積不小,簡單而雅致,墻壁四周到頂是四排紅木書架,子史子集類占了絕大多數,從繁體豎排的《二十四史》到最新出版的《中華民國史》,此外還有不少古體散文集、手抄詩集之類的冊子,李云道只掃了一眼,就已經大致判斷出文彬的涉獵范圍。
“伊人這孩子命苦,出生時我夫人難產,一下了就沒了媽。之后又跟著我這個不像話的爹相依為命,我那時候也成天在外面從早忙到晚,沒時間多跟她交流,弄得現在她跟吳媽都比跟我親。而且在學校里也不愛跟其他孩子晚,我問她為啥,她說那些太孩子太幼稚,這話從一個六歲的小朋友嘴里說出來,兄弟,你說這好笑不好笑?現在呢,我終于能抽得空陪陪家人了,可這孩子卻認為我是因為妮妮懷了帶把的兒子才會如此,越發跟我生疏了起來。”喝著茶,文彬自嘲地笑了笑。他本就是一個很具有親和力的人,說話的口氣很平淡,卻如同跟許久不見的老友喝茶聊天一般,不會讓人生出一丁點的反感。
“孩子嘛,懂個啥!文哥你只要抽空多跟她一起交流交流,哪怕是一塊兒看看那什么《喜羊羊與灰太狼》,跟親生父母,只要不是真的喪盡天良,孩子哪會真跟爹娘結仇?”李云道笑著道,“我看伊人很聰明呀,改天讓她多跟我弟弟接觸接觸,他們倆應該有共同語言。”
文彬倒是眼前一亮的感覺:“你家那位神童喇嘛?”
李云道笑著搖頭道:“哪兒是什么神童,整個就是一鬼精靈!”說起十力,李云道臉上也難得浮起真誠的笑容。
“乖乖,兄弟,你這個主意不錯。干脆就這周末,我帶妮妮和伊人一起去看看老爺子,順便讓伊人見見你家十力。”
“那敢情好,就這么說定了!”
聊完孩子的事情,書房里立刻又沉默了下來。李云道看時機差不多了,于是直接開門見山:“文哥,我今天來的目的,還是想開誠布公地跟您談談‘秦城’的事情。”
剛剛還因為孩子的事情情緒微微有些興奮的文彬很快又重新回到那個儒雅書生的角色當中,一臉淡然微笑。聽李云道表明來意,也只是笑著點了點頭,用表情告訴李云道:我洗耳恭聽。
李云道昨天晚上打了一夜的腹稿,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怯場,況且李大刁民還真從來不知道那個“怯”字咋寫,帶著三個小朋友只身闖京城時他沒有怕過,獨自面對蔣青天身邊兩大高手時也沒有怕過,在浙北小鎮被神秘殺手追殺也沒有畏懼過,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就低頭認輸。更何況文彬擺出的是一副可以和談的架勢。
“文哥,我知道在你和賴久眼里,我只不過是剛剛從山里跳出來的一個跳梁小丑,沒學歷,沒背景,沒經驗,靠自己的女人才得到老爺子另眼相看的機會,估計在你看來,我連你手下的一個最普通的小嘍啰都不如。”李云道苦笑一聲,繼續道,“是的,其實我也知道,我自己也承認,半年前我只不過是一只趴在井底仰望巴掌大天空的癩蛤蟆,現在也是,但秦爺不計較我出身貧苦,肯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這只之前一直趴在井底洋洋得意的癩蛤蟆清楚地知道,原來這個世界除了那一方井口,還有一片很大很寬裕的天空。說實話,文哥,我沒爹沒娘,從小和兩個哥哥跟著廟里的老喇嘛相依為命,除了他們和那個不嫌棄我的傻女人,秦爺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我知道秦爺想培養我,我也知道文哥和賴九都在伸著脖子等著看我的好戲,本來我也是想一做二不休,犯錯誤就犯錯誤,反正還年輕,就當交學費。可是現在形勢不允許我犯一丁點的錯誤。他們想抹黑老爺子,想拉老爺子下馬,我知道老爺子自己現在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我不想秦老臨到晚年還晚節不保,他老人家奮斗一輩子不容易,為了這個國家,為了這個國家的百姓,他犧牲了多少我相信文哥你比我要了解。哪怕十幾二十年后,史書會為老爺子翻案,但是我還是不想老爺子戎馬一生艱苦打下的光輝史被人潑墨,真的,文哥,我知道有一點你跟我是一樣的,老爺子對你、對我包括對賴九都算有知遇之恩。我這人沒上過學,但少說也讀過幾本史書,人活一輩子不容易,有本事的人就更像千里馬,活一輩子則更不容易,哪能真的隨隨便便就碰到一個真正的伯樂啊。文哥,我其他不想,就只想幫老爺子好好兒地渡過一劫,剩下的,哪怕到時候您和賴九讓我打包袱走人,我李云道要是吭一聲,就天打雷劈五雷轟頂。”
李云道的話很長,文彬很耐心地微笑著聽,連桌上的茶都沒再去碰一下。等到李云道說完,這個愛好讀史寫傳把玉弄琴的中年男人溫和一笑:“說完了?”
李云道能說這么多,已經是打了一夜腹稿,當然,要真讓他引史論據也成,但那放在文彬面前完全行不通。說得口干舌燥的李云道尷尬地笑了笑,點頭,喝茶。
“好,說得很好。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假如老爺子真遭遇不測了,你怎么辦?”
李云道愣了愣,顯然沒有想到文彬會問一個如此大逆的問題,但也只是一愣,隨后不假思索道:“走!”
“走?”文彬奇道,“不是說老爺子對你有知遇之恩嗎?你就以一走了之來回報他老人家?”
李云道搖頭:“不單單要走,還要帶著大小雙和秦瀟瀟一起走,等安頓好他們,我會伺機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
“好!好一個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老三,說老實話,之前我一直認為秦爺老眼昏花才相中你這個接班人,現在看來,看是我的經驗太淺眼光看得還不夠遠啊,單從你今天有膽色主動來我家企圖說服我,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上的。文哥也跟你說句實話,現在的秦城,已經不是五年前的秦城,內憂外患,堪比積弱大宋,只是但愿老爺子不要重蹈宋末二帝的悲劇才好。”
李云道卻眼神堅定道:“不會!有你,加上我,絕對不會。”
李云道跟文彬在書房中一聊就是大半天,內容無外于是分析現下情勢。果然不出李云道所料,秦城集團內部如今果然分成三派,一派是“保皇派”,也就是支持黃梅花堅定站在老爺子身邊的少部分人,這部分都是元老級的人物,老爺子在他們心中有著連黃梅花都無法替作的威信。而另一派則是目前以賴九為首的“革新派”,以年輕人居多,這部分人都是期望破了老爺子立下的規矩,把生意渠道擴大,比如說之前周福剛這批云南人能來蘇州,其中就有人在為賴九牽頭。不過,畢竟大家出來混最后也是為了賺錢,不到被欲望刺激得無法控制,是鮮有人愿意去碰那動不動就是殺頭大罪的玩意兒,所以大多數人都站在中間觀望,以文彬為首,既不保皇,也不希望去喪心病狂地販賣毒品,屬于兩邊都不支持也不反對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一派。
最近發生了不少事兒,從綁架開始,到皮緣被殺,又有一些保皇派人士加入到中間觀望派,而企圖引入毒品銷售的革新派卻是越來越囂張,這當中以賴九的兩個得力手下“黃毛”和“綠頭”最為活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