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李君羨神色冷峻,聲音振聾發聵,這個消息同樣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呼羅珊的戰事太突然了,如果大唐出兵,好不容易得來的成果,就會全部付諸東流。
“……況且大食和呼羅珊關系復雜,呼羅珊地帶本來就是大食的領土,而且已經被大食統治三十年之久,微臣建議,此事宜先和大食交涉,表明大唐立場,盡量以和平的方式解決。”
“殿下,臣附議!”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名大臣從大殿班列之中走了出來,目光一轉,冷冷的望向了一旁王沖:
“異域王,恒羅斯之戰和呼羅珊之戰才剛剛結束,大唐的戰士是死的還不夠多嗎?當初為了守護西域也就罷了。但是現在是大食與薩珊王朝之間的戰爭,難道我們大唐的勇士也要為之流血嗎?異域王,我看你是糊涂了吧?”
“京城百姓的呼聲你也聽到了!現在誰敢出兵,誰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異域王,天下的和平來之不易,請記住,你是大唐的王爺,不是薩珊的王爺!”
一名又一名文臣不斷出列,反對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且不提文武之間,就算沒有這一次的事件,他們也絕不可能通過。大食與薩珊王朝戰爭,大唐卻要出兵,簡直是荒謬!
王沖沒有說話,望向太和殿中的眾武將,然而這一次,連武將們也退縮。如果是其他的事情,他們不會有絲毫的遲疑。但是現在……,京城反對戰爭的聲音還猶在耳邊,皇城門外,游行人的一波接一波,人山人海,要讓大唐為了不相干的薩珊王朝,去對付大食,就連他們都沒有這個勇氣。
看到眾人閃避的目光,王沖仿佛明白了什么,心中頓時一片冰寒。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人心厭戰,儒家的舉動發揮了作用,就連朝中的武將都不知不覺受到了影響。
“殿下,唇亡齒寒,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呼羅珊就是大唐抵擋洪水的大壩,大壩倒塌,洪水傾泄而下,接下來大唐還可以獨存嗎……”
王沖痛心疾首道。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大皇子打斷:
“異域王!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察,這是你說的。這件事情,暫時就到此為止吧,容我稟報父皇之后,再做決斷!”
一句話,將王沖所有的話打回了腹中。
“諸位,散朝吧!”
“恭送殿下!”
看著大殿上神色冷峻,起身離開的大皇子,那一剎那,王沖心中空蕩蕩,就好像一腳踏空一樣,向著無盡的虛空深處一直墜落下去。
一路渾渾噩噩,王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太和殿,離開皇宮的。
“養虎為患,這是養虎為患啊!”
“難道沒有人明白,攻破了呼羅珊,下一個大食的目標就是大唐嗎?”
“呼羅珊本來就是強大的本源地,如果讓大食重新占領,給他們時間,當初那些對抗大食的薩珊人,就會反過來對付大唐,大食就是如虎添翼啊!”
無數的念頭此起彼伏,不斷的從腦海中掠過,王沖感覺就好像堵住了胸口,心中無比的難受。當年在西南,面對數十萬,人數遠遠超過自己的大軍,明明知道兇多吉少的情況時,王沖都沒有如此的難受過。但是朝堂上那一雙雙武將閃躲的眼睛……
盛世太平,人心思安,什么時候,在太平的盛世下,人心已經潰散到了這種地步?
馬車轱轆!
一路不知道前行了多久,王沖耳中終于聽到了一聲熟悉的聲音:
“王爺,朝廷那里沒有通過,是嗎?”
蘇世玄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小心翼翼滿是不安。
“咝!”
王沖背靠著馬車廂,微閉著雙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于回過神來。
“朝廷那里,不可能通過了!”
良久,王沖終于開口了。
“啊!”
馬車外,蘇世玄渾身劇震,臉色一下子蒼白了不少。雖然大人下朝的時候,看起來有些不對勁,但蘇世玄也沒有想到,朝廷居然直接就拒絕了出兵呼羅珊的建議。如此以來,巴赫拉姆和阿迪雅公主他們豈不是……,蘇世玄心中沉到了水底。
馬車里靜悄悄的。
王沖沒有說話,神情無比的憔悴。雖然大皇子說的是等到回稟圣皇之后再做決議,但沒有人比王沖更明白,這句話其實就是在說大唐不可能為呼羅珊出兵的。而沒有大唐的出兵,呼羅珊絕不可能抵擋得了大食連續不斷的攻擊。
想到此處,王沖五內如焚。
“世玄,我們沒有時間了,準備紙和筆,立即替我寫幾封信。”
不知道過了多久,王沖睜開眼來,沉聲道。
“屬下遵命!”
蘇世玄躬身道。呼羅珊的事情非同小可,按照王沖之前的吩咐,眾人之前出發的時候就隨身帶上了紙筆,以備王沖隨時發布命令。
“第一封信,給安西的高仙芝高都護,讓他抽調百分之四十的軍隊,另外派出程千里、婁師儀、席元慶、鐵壁軍團以及訓練中的陌刀隊,讓他們以巡視邊陲的名義前往撒馬爾罕,然后趁夜出發,支援呼羅珊。我會讓兵部章仇大人那里抽調三千架弩車配合他。”
王沖沉聲道。
“是,大人!”
馬車的速度明顯放緩了,耳畔傳來毛筆書寫颯颯的聲音,蘇世玄按照王沖的吩咐迅速書寫起來。
“第二封,給磧西的蘇寒山和李嗣業。”
越是危急的時刻,王沖的聲音便越發的冷靜。之前借助著王沖和章仇兼瓊在朝廷的活動,蘇寒山和李嗣業終于被放了出來,并且因為這件事情,在軍中的威望大升,就連那三名儒家的統帥,現在行動都收斂了許多。
“告訴他們,抽調所有的烏傷鐵騎,即刻前往呼羅珊。另外告訴他們,抹掉烏傷鐵騎在軍中的編制,恢復他們的自由之身。”
“啊?!”
聽到這句話,蘇世玄毛筆一頓,臉上陡然露出了一絲驚容。但是很快,蘇世玄就明白了什么,很快低下頭來:
“是,王爺!”
王沖麾下所有的部下,只有烏傷鐵騎是最特殊的。他們的戰斗力遠遠超越其他的軍隊,甚至連馬木留克鐵騎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但是盡管怛羅斯和呼羅珊之戰時,王沖將他們連同磧西都護軍一起帶往大食,但是烏傷鐵騎卻并不屬于磧西都護軍
戰爭結束后,也擬將他們編入了正規軍,但是烏傷鐵騎數目龐大,而且并不屬于任何一支都護軍,所以編入正規軍的事情到現在都沒有徹底完成。如果要支援呼羅珊,這恐怕是王沖一側最強大的戰斗力。
馬車前進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后,恐怕比步行也快不了多少。而馬車外,颯颯的書寫聲一直都沒有停過,一封信,兩封信,蘇世玄以極快的速度按照王沖的吩咐書寫著。
“第三封信,幫我通知西域的岡克之王!讓他以我的名義,去西域各國招募兵馬,告訴各部落的酋長,這次合作一切照舊,他們會從我這里得到足夠的報酬!”
一個又一個命令,不斷從王沖這里發布出去,他的神情也越來越冷靜。而馬車外,蘇世玄不斷的應著,奮筆疾書。
“最后一封信,替我寫給大食的皇帝哈里發穆塔希姆三世……”
王沖開口道。
聽到這句話,蘇世玄一怔,臉上不由露出了一絲錯愕的神色。寫信給高仙芝、蘇寒山,并且抹去烏傷鐵騎在軍隊內的編制還可以理解,但是蘇世玄萬萬沒想到王沖最后一封信,居然是寫給大食皇帝哈里發的,難道王爺是想說服大食哈里發主動退兵?!
而王沖卻并不知道蘇世玄的想法,他整個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告訴穆塔西姆三世,讓他即刻撤軍,告訴他,禮尚往來,如果他拒不退兵,未來我將親自揮兵,拿下巴格達。另外告訴他,如果呼羅珊城破,大食屠城,同樣的事情,也會一樣發生在大食人身上!”
最后一句話,王沖聲音冰寒無比。
蘇世玄怔了怔,突然明白過來。山高路遠,大唐和大食之間相距何止萬里,而朝廷的決議又遲遲下不來,眾人現在要考慮的,恐怕還不是如何救下呼羅珊,而是考慮萬一城破,可能隨之而來的大食的報復。
當初大唐和安格拉重騎兵聯合,擊殺了近百萬的大食鐵騎,對于大食來說,這絕對是一筆血仇,而按照大食一貫的風格,破城之后十有八九會屠城,王沖最后一句話,顯然就是為了遏制這一幕的發生。
以大食人彪悍的性格,想憑一封信威懾他們顯然不可能,但這個人是王沖的話,一切就截然不同。王沖能夠擊殺近百萬的大食鐵騎,就能夠殺掉更多的大食軍隊,包括屠城。
這封信不只是一種威懾或者是恐嚇,而是一種真實的威脅。
——王沖絕對有能力實現他所說的一切!
說完最后一句話,王沖仿佛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他背靠著馬車廂,臉上現出一種深深的疲倦。而馬車外,颯颯的聲音不絕于耳,當幾封書信書寫完畢,只聽一陣嘩啦啦的聲響傳來,一只只鷹雀帶著這些書信,迅速飛向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