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培富是泰東派出所的看門大爺。
他今年六十已經有七。
已經整整在這個位置上干了八年了。
老頭兒這輩子沒什么大本事。
早年,一直在南膠海邊的老家里種田。
這些年,兒子女兒都長大了,進城生活,有了孩子。他便也到城里來,幫人家看個大門,賺點工資,也幫著兒子女兒看看孫女兒外甥。
不過,可別以為這看大門是個很簡單的活計。
不熟悉的人來這種地方辦事,誰不也得先買盒煙問問路?
能在泰東派出所這種掌管繁華街區的油水衙門里干八年,已經證明了他老楊頭兒的本事。
楊培富自己給兒子總結的秘籍便是:‘眼明、心快’!
他人雖老了,但這么多年城里生活的磨練,一雙老眼,簡直堪稱‘火眼金睛’。
但今晚……
楊培富一直引以為傲的‘火眼金睛’,竟然有些不夠用了……
“分局一號車,分局二號車……分局八號車。”
“市局一號車,市局二號車,市局五號車……”
“市府十三號車,市府八號車……我滴個老天爺啊。市府一號車竟然也過來了?”
這時,又有一輛黑色的邁騰,迅速駛進了院兒內。
坐在副駕、一個戴著金邊眼鏡、非常俊秀靈氣的白襯衣男,趕忙下來給后排的老板開門。
楊培富不由用力揉了揉眼睛,心肝兒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他,他該不是花了眼吧?
竟然……竟然是黃海的一號車……
片刻,楊培富只看到一個經常能在報紙和電視上看到、卻是頭一次在現實中見到的威嚴大官兒,快步下了車,直奔里面。
“老天爺啊。今晚,今晚到底是出了啥子事喲……這是天要塌了嗎?”
楊培富剛想喘口氣、喝口水壓壓驚。
這時,又有一輛軍綠色、掛著軍牌00幾號的豐田霸道,迅速駛進了院內。
等到里面威武的軍官下了車,楊培富登時用力咽了口唾沫。
竟然是兩杠三星……
但還未等楊培富回過神來,又有一輛老款的奧迪a6l,快速駛進了院內。
楊培富忙朝車子屁股后面的牌號看過去,眼珠子登時都快要爆出來。
這,這竟然是黃海武警序列的一號車……
楊培富簡直有些麻木了,緩了好一會兒,眼見一時沒有車子過來,正準備按動按鈕,放下門口的欄桿。
這時,又有一輛濃厚迷彩偽裝的東風猛士,咆哮著洶涌而來。
楊培富趕忙下示意一個立正。
正看到車子上的三位兩杠三星,快步進了主樓內。
“我滴個老天爺啊。今晚,這,這張金貴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喲……”
楊培富有些無力,卻又充滿好奇的看向了主樓亮著燈的二樓會議室方向。
卻只見人頭攢動,根本看不清所以然。
他很想過去聽聽墻根兒,又怕這邊再有車子過來,只能是心癢難耐的眼巴巴看向那邊。
而此時,二樓會議室內,早已經是人滿為患。
市局一號大佬劉國安此時簡直汗如雨下,如同小學生一般,恭敬站在了李書記面前。
李書記擺了擺手,不可置否的看向了旁邊已經癱軟的像是一團爛泥一般的張副所長、張金貴。
又看了看不遠處東少的老子、海北分局的一把手趙良棟。
趙良棟此時雖比張副所長強點兒,還勉強維持著站立狀態,但他整個身軀,都在無意識的輕微顫抖,手足心里,更是冷汗直冒。
若不是還有最后一口氣強撐著,怕就要一頭栽倒在地上。
而旁邊,本來還囂張的不可一世的東少眾人,簡直就變成了扭捏的含羞草,連大氣兒也不敢再喘。
有幾人,褲子都已經被嚇尿了。
片刻,李書記笑了笑,“你們這兩個小家伙,還不準備把手上的銬子解開?”
周離淡淡一笑,卻并未著急說話,更不著急表態。
蘇萬國忙笑道:“李伯伯,您可別嚇唬我們啊。我和周先生,可還要等著您給我們做主呢。”
李書記笑了笑,剛要開口。
這時,身后王秘書、馬鵬飛等五六個軍官,快步進了室內。
“李書記。”
“黃市長……”
王秘書、馬鵬飛幾人紛紛向李書記和黃惟民打招呼。
早已經淡定自若的蘇萬國眉頭登時微微一皺。
在地方上,他們蘇家的關系,的確是盤根錯節,根深蒂固,但在軍方,他們倒真沒有太過聯系……
尤其是進來這幾個軍官,個個都是兩杠三星的大校級……
這……是個什么情況?
王秘書、馬鵬飛幾人跟地方的一二號人物打完了招呼,快步來到了周離身邊。
王秘書竟微微俯身,貼在了周離身邊,緊張道:“周先生,您沒事吧?”
周離淡淡一笑:“王哥,馬哥,你們。這么晚了,怎么還勞煩你們跑一趟?”
王秘書一看周離和蘇萬國的手上都還戴著手銬,眼神驟然陰郁下來。
忙看向李書記道:“李書記,我對泰東派出所的執法模式很擔憂啊。”
李書記笑了笑,“小王,勸這兩個小家伙解下銬子的任務,我就交給你了。”
“呃?”
王秘書登時一愣,也反應過來,忙看向周離。
蘇萬國忙也看向周離。
顯然,這小子一切以周離為準。
周圍眾人,尤其是幾個常委,簡直都有些心驚膽戰了。
他們本以為今晚的核心的是蘇萬國呢,搞了半天,這位小爺,才是真正的核心命脈那。
怪不得……之前蘇萬國一直在查看這位小爺的臉色呢。
不過……連大名鼎鼎的蘇家大少,都要去討好這位小爺……
那,這位小爺,究竟是何方神圣?
周離這時笑了笑:“李伯伯,黃伯伯,王哥,馬哥,諸位領導,諸位貴賓。今天這事兒,鬧到這么大,讓諸位親自跑一趟,晚生也沒有想到。倒是晚生猛浪了。這樣。解鈴還須系鈴人。誰給我和蘇兄戴上的銬子,就勞煩他給我們解下來吧。”
人群之后,小心翼翼貼在墻角、站在父親身后的崔赫。
見周離在這種時候還這么淡定從容,簡直波瀾不驚,直接平等、甚至是有一絲兒高高在上的跟這些大人物對話……
心中簡直五味雜陳。
他本以為,他拼命努力,就算趕不上這個荒城小子,接近他,總是可以的吧?
但此時……
崔赫簡直感覺他的夢想……活生生的被撕碎了啊……
這……周圍都是些什么人物啊?
連他老子崔大炮都沒有半分說話的余地,更何況是他呢?
人比人,還真是要氣死人那……
“對。”
蘇萬國這時也笑道:“誰給我們戴上的銬子,就勞煩他給我們解下來吧!”
劉國安忙急急問道:“是誰?是誰給周先生和蘇先生戴上的銬子?”
廳內已經站不開。
正在門口眼巴巴看著里面、等消息的劉富鵬這才反應過來,只得苦著臉、小心進屋子里來:
“各位領導,對不起,真是對不起啊。我都是奉的張金貴的命令……”
但劉國安卻又怎會聽劉富鵬的解釋?
廳內眾人又怎會聽他的解釋?
看都不看他一眼。
劉富鵬簡直要哭出來。
今天這……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啊……
這不是無妄之災嘛……
不遠處,那脾氣火爆的民警更是如獲大赦。
幸好,幸好啊。
幸好今晚劉哥拉住了他,否則,他……
只是……劉哥現在危險了啊……
這時,周離對蘇萬國使了個眼色。
蘇萬國一愣,片刻也反應了過來,笑道:“劉警官是吧?今天的事兒,倒還要多謝你了。謝謝你維護住周先生和我的周全。”
“呃?”
蘇萬國此言一出,劉富鵬登時呆住了。
周圍眾人也都有些稍稍錯愕。
劉富鵬本以為他死定了,已經沉淪到十八層地獄,再也沒有上來的可能,但此時,蘇萬國這一句話,卻瞬間讓他由地獄來到了天堂。
他堂堂七尺男兒,眼淚卻止不住的翻涌出來,忙快步上前來,小心幫周離和蘇萬國打開了銬子。
很想說些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能站在周離和蘇萬國身邊抹眼淚。
但這話雖是蘇萬國說出來,李書記、黃惟民、王秘書、馬鵬飛諸人,又怎可能看不到,這是周離給蘇萬國使的眼色?
這位小爺的心胸氣度,尤其是分寸,還真是……
尤其是這兩位小爺的配合……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又能相信?
誰又敢相信?
這是兩個還不滿十八歲的少年人啊……
周離這時站起身來,慢斯條理的活動了下手腳,看向不遠處的東少道:“東少,你手上這塊表,不便宜吧?”
“呃?”
東少登時懵逼了。
他簡直做夢也沒想到,這個出手狠辣、手段莫名的小子,不僅出手狠,眼光更端的是一個歹毒啊。
“我……”
東少剛要解釋,說他這是某寶上買的山寨貨。
一旁,蘇萬國又怎還能不明白周離的意思?
冷笑道:
“這是勞力士潛航者系列中的一款。俗稱叫綠水鬼。港貨五萬多,國內大概得六萬多吧。還有,這位東少的襯衣是普拉達的休閑系列,行貨至少一萬出頭。褲子是阿瑪尼的休閑褲,嗯,也得萬把出頭吧。還有鞋子,應該是巴寶莉在倫敦郊區的手工工廠手工生產,估計得六七萬吧。”
“東少,我滴哥,您可真是厲害了。”
“以您的身份,又怎可能穿某寶上的山寨貨呢?這些都是行貨吧!呵呵。可我就納悶了。”
說著,蘇萬國冷笑著看向旁邊東少的老子趙良棟:
“趙局長,您不過只是副縣級干部。就算您是高配,享受正縣級待遇。可,您一年不過十萬工資,能讓您家這位東少,穿身衣服就能十幾二十萬?”
趙良棟臉色一片鐵青,嘴唇已經青的發紫了。
他用力哆嗦了幾下嘴唇,想說些什么,可就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早就跟他家的那個不知死活的黃臉婆說過:做事要低調,要低調!
卻哪能想到……這個卑賤的女人,不僅把高調寫在了基因里,更遺傳給了他這個沒腦子的傻兒子啊!
以往,這種事情,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過去了。
但此時,這他娘的已經不是踢到鐵板了……這簡直是撞到了人家的槍口上啊。
看看周圍這陣容,他能怎么辦?
他還能怎么辦?
不遠處,趙良棟最大的依仗、他的那位連襟,也在瑟瑟發抖。
今天這,怕是真不能善了了呃……
他難道……要丟車保帥?
黃惟民這時笑著看向了不遠處紀委的曠書記,“曠書記,這是你們紀委的工作吧?”
曠書記此時額頭上的冷汗也止不住涌落,重重點頭:“李書記,黃市長,這是我們紀委的工作失誤。請兩位領導放心!我們一定查清事情始末,絕不會放過一個害群之馬!”
李書記眉頭微微皺了皺,卻并未開口。
這時,門外忽然一陣噪雜。
有人下示意驚呼道:“丘老,是丘老過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