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團覆滅,司徒誨人表態時,盟內大勢已定,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欣然接受,為了大義而舍私情,這些人不是割袍退盟,拒絕參與,就是把希望放在老盟主司徒無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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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司徒刀尊還沒有那么難見,司徒小書更直接找到祖父,哭著問祖父該怎么辦?
較諸父親,祖父的表情是另一種沉重,甚至帶有一分決絕,平靜卻深刻地告訴自己,不用煩惱,事情他會處理。
這句話,讓自己生出希望,滿心期待。
……然后,就沒有什么然后了。
……祖父開始在封刀盟中長年閉關,是那種真正閉到死,幾乎不見人的關法,就連自己屢屢求見,也見不到人,只能隔著閉關處的厚厚石門,聽見里頭傳出祖父的聲音。
……碎星團的覆滅,封刀盟的倒戈,祖父就這么以長年閉關相回應,盡管盟內的主流聲音,都說祖父很為難,或是贊揚祖父深明大義,可從那些失望脫盟而去的老兄弟口中,自己還是聽見他們恨恨表示,看錯了祖父,這些年來追隨錯了人,不只擅長無視,還擅長深埋躲起,讓人也無視。
祖父是怎樣的為人,自己最了解不過,聽見這些中傷他的汙衊話語,自己心中無比悲憤,就想抄起刀子,去討個公道。
然而,對方都是盟里的老兄弟,他們追隨祖父的時間,比自己整個人生都還長,所質疑的東西,又再合理不過,連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出來作答,最終,只能看著他們郁郁離去。
還記得,有一位褚爺爺,在斷袍出盟時,回頭“呸”了一口在地上,眼神中有著鄙夷、痛恨,但更多的是傷心與失望,這個他奉獻了大半生,隨之征戰,隨之犧牲的地方,在聯合摧毀碎星團的同時,也將他大半生篤信的東西毀了。
吹來,葛衫飄飄,白發老人在回看封刀盟高門牌樓時,感受是非常寂寞的。
……這就是新時代啊……可我們當初想創造的時代,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幾名與他一同離開的老兄弟,笑得異常豁達。
你都老啦,還想這些?
每個時代開始,總都是要淘汰一些舊東西的,感嘆個啥啊?
走吧!沒什么可留戀的了。
哈哈哈,同去同去!
大笑聲中,那位褚爺爺與幾名老兄弟一起離去。mian花tang.la[棉花糖小說]
他們都是本可坐享富貴,卻與盟內主流格格不入的人物,在他們離開的那一瞬,自己哭著追上去,褚爺爺很慈祥地摸摸自己的頭,自己在他們的臉上,看見了一種豁達,還有一種深刻的決絕,與當日爺爺臉上,相同的一種決絕。
……然后,就沒有什么然后了。
十余天后,褚爺爺和那幾位老兄弟,為了掩護山陸陵等人撤離,與各派高手拖腸死戰百余里,最后壯烈犧牲,無一幸存。
死時,體無完膚,唯有蒼涼大笑,依舊豪邁,回響在西北道上……
消息傳回來,自己在花園里,獨自哭了很久,很久……
封刀盟內,對這個消息是很憤怒的,這幾個創盟元老級的人物,不顧大義,只知個人私情,做出有傷封刀盟立場的事,讓封刀盟面對六郡七門責問,下不來臺。
父親很傷感地嘆息,表示是封刀盟對不起這些前輩啊,他們與妖魔斗了半輩子,每一個都犧牲許多,有的親人死絕,有的落下半身殘疾,卻不想到頭來,沒在妖魔手里喪命,卻全死在人族手里……
在此之后,父親喝悶酒的時間變多了,酒量也有明顯的提升,爺爺坐閉深關中,再不見任何人,封刀盟在朝廷支持下,聲勢如日方中,更勝之前,但好像有些什么很重要、很根本的東西,沒有了……
自己也有了變化,在哭完之后,找到了內心的信念,決心在封刀盟原先的那條道上走下去,既然爺爺、父親都沒能在這條道上走到最后,他們所缺的那里路,就由自己來走完。
貫徹道路,需要堅定的信念,更需要實力,所以自己日夕苦練不輟,把自我提升放在第一位,行為舉止上,也偏重古風,哪怕因此被人覺得古板、不近人情,也沒有關系,俠道為狹,原本就是枯燥而孤寂的,無論世代如何交替,新時代怎樣,司徒家始終有人走在這條狹道上……
不過,偶爾自己會生出一個困惑,哪怕自己再怎么想彌補,如果有一天,碎星團的苦主找上門來,該如何面對他們的反撲與報復?
對于碎星者來說……封刀盟所做的事情,不叫追殺與迫害,而是裸的背叛。
其他人可以拿刀捅我,唯獨你不行,因為就在不久之前,我們稱兄道弟;因為就在不久以前,你有難,我必全力相護,不計代價!
所以,六郡七門可以“大義所趨”,唯獨你不行,因為隨便能放下的道義,那不叫“道義”!
碎星者的心情,自己可以完全理解,如果易地而處,自己絕對無法冷靜,怎么都要將背叛者噬肉寢皮,不死不休。
這回父親重傷,自己登門來面見這位可能是僅存的碎星者首領,卻出奇地沒有興師問罪的心情,所擔心與想要弄清楚的,是一個問題……
“那天,溫大哥把我送走之后……家父……”
司徒小書幾番掙扎,好不容易才問出口,“重傷家父的人……”
溫去病果斷道:“就是我!妳老爸是我打的,有什么不服氣,沖著我來就好了!”
答得異常明快,溫去病全無心理負擔,當年老子與你老子平輩論交,你小子就是一個在旁邊端茶的,今天說揍你就揍你,難道還教訓你不起了?今天就是你老子出來問罪,老子也是一拳照打,當然打不打得過就是另一回事了……
司徒小書沒能反應過來,急道:“那天最后現身的,是山帥……不是……”
……那天霸氣掃全場的,是神秘現身的山陸陵,可不是你溫去病啊!
“就是我了。”溫去病一拍胸膛,當仁不讓,“我就是山陸陵,妳要找山陸陵算什么帳的,沖著我來就可以!”
司徒小書聽見這句話了,卻像聽見平地一聲雷,左耳剛進,就被理性直接從右耳踹飛了。
……你就是山陸陵?
……說話之前要經過大腦啊!
……不得不承認,你溫去病確實是有大本事的人,但和山陸陵相比,你小子算是哪塊渣啊?
……人家是堂堂第一武神,鐵拳撼江山,你連接人家一拳也不配,現在說自己是山陸陵,搶著臉上貼金,也不必這么下作吧?
看司徒小書滿眼的驚疑與不信,龍云兒趕忙道:“其實,家主是山帥的秘密弟子,當年山帥僥幸逃生后,就秘密收下家主,由他出面來打理一些事,那天,就是他遇到危機,無法脫身,所以召喚山帥來救援……”
聞言,溫去病斜睨龍云兒,一臉“妳又無端多事”的表情,司徒小書卻是喘了一口大氣,連連點頭,覺得這個解釋合理得多了。
太過荒唐的現實,往往沒人肯信,哪怕現實往往比謊言更荒唐……
拱了拱手,司徒小書凜然道:“請溫大哥轉告山帥,家父傷勢雖然重,卻正以秘法治療,將在短時間內恢復實力,并且已請出鎮派神兵,連同紫陽上仙與其他大派高手,設伏圍捕,請他務必小心在意。”
“妳……”
溫去病一下睜大眼睛,雖然有過許多預期,但還真想不到,是諸多選項中這個可能性最小的一個應驗了,這丫頭此刻所干出的,不啻是背叛封刀盟,甚至出賣了自己父親……
……她可不是那種為了個人感情,其他什么都不顧的女孩,此刻跑來說這番話,內心的那份覺悟,該有多沉重啊?
眼睛微閉,溫去病腦中浮現大荒西朝時的那個她,總是那么高倔著嘴角,沒人理解,受著旁人恥笑,卻堅持下來,用她的血與肉,守護那些壓根不理解她的黎民蒼生。
……這就是她的俠道,何其狹窄難行的一條路啊……
“請告知山帥,封刀盟有愧于貴團,自然該有所擔待,但要殺要打,希望能先由我來償還!我知道這么說很蠢,但仍是我的一點心意。”
說完這個無理的要求,司徒小書耳根發燙,無顏再待,拱了拱手,轉頭正要離去,忽然聽到溫去病輕嘆似的開口。
“……那天,褚老就義前,含淚向我們請托,封刀盟有封刀盟的不易,老瞎子必然也有說不出口的無奈……作兄弟的,情在心中,不是嘴上,既然選擇相信,就要信到最后……”
一聲入耳,有如雷震,司徒小書錯愕回頭,就看溫去病雙眼微閉,傷感說道:“他們幾個,是賭上自己性命,來向我們解釋的……就沖著這份傻氣,我和褒麗妲答應過,碎星團與封刀盟無私仇,也不會有報復,一切到此為止……”
龍云兒完全狀況外,更不知道這是哪一段往事,愣在當場,就看見司徒小書也愣在那邊,震愕之中,一下淚如涌泉。
溫去病雙眼一睜,語音陡厲,“前事不究!但未來只要封刀盟擋在我們面前,我們會將它摧毀!就算妳擋在前頭,也不例外!明白嗎?”
司徒小書臉色蒼白,顫抖著嘴唇,老半天才發出一點聲音,“所……所以你……你真是……”
淚眼婆娑中,就看溫去病取出一把很平實的長刀,以絲絹包裹,交給了龍云兒,由她捧抱過來,那樣式……依稀眼熟,特別是刀柄上兩個筆畫拙劣的“仗義”古字……
“這是褚老的寶兵,最后一戰前,刀刃折損,他托我們若是有機會,把殘刀送給妳,當個紀念,希望護持妳未來行俠仗義,一路平安……”
遙想故人,溫去病嘆道:“刀已經被我修好,但重見妳時,我不認為妳有資格繼承它,就直接扣下了……現在,似乎是把它物歸原主的時候,希望妳理解前輩為何贈刀給妳的理由,別辜負了這把仗義寶刀。”
顫抖地伸出手,司徒小書接過刀,用盡力氣,將它深深、深深地抱在懷里,眼淚不停地滾落下來,仿佛回到很久之前的那天,自己在花園里接到惡耗之時。
抱著刀,不再堅強的少女蹲在地上,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