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衫男子繼續冷笑道:“公平、正義當然存在,就像是邪惡與混亂萬古長存一樣,它們都不是什么核心價值,與這悠悠天地相比,都只是一種非常短暫的現象,這些現象不斷輪替,時而公正占據上風,時而邪惡與混亂主宰天地,唯有無常才是世界的永恒,妳如果想要讓一個短暫的現象穩定長存,那反而是一種扭曲。”
龍仙兒猶自不停搖著頭,似乎努力在抗拒著什么,不愿意接受這個結論,卻根本找不到可以做為依恃的東西,只聽見藍衫男子的笑聲持續傳來。
“嘿,妳難道不覺得,冥府本身就是個非常扭曲的地方嗎?地獄龍皇根本就是……”
“老師,等等!事情的重點好像不在這里啊!”
一直在旁邊沉默的李昀峰,忽然出言打斷了藍衫男子的嘲諷,承受著后者不悅的目光,攤手道:“老師你剛剛岔題太遠了,阿山媳婦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咧!如果地獄龍皇的權柄,僅限于冥府之中,而這樣安排的理由是因為其負荷有上限,那……如果無視其負荷上限,冥府敞開門來處理一切冤魂怨鬼的訴求,又會有什么結果?”
龍仙兒雖然應該是萬界中除開地獄龍皇自己,最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卻根本答不上,而藍衫男子則陷入沉思,在思索數秒后,不太確定地道:“這個有點難講,不過如果撐不住應該就會壞掉吧,可能不是直接爆掉,而是慢慢崩壞……總之,是一個涉及根本的要命問題。”
李昀峰聞言臉色大變,“那、那事情不就糟了嗎?冥皇根本就是一個不能離開冥府,必須在固定地方行使其權柄的存在,只有在冥府之內,在那個情境之下,祂的權柄才能正常運作,現在……多了阿山媳婦這個后門,等于是硬把祂從冥府里給扯了出來,變成一個在世間到處亂跑的冥皇,本來只有亡魂經過千難萬險,到了冥府才需要處理的問題,現在就變成通通都要處理了啊!”
龍仙兒最初還有些迷惘,不明白事情糟在那里,但在完全聽明白之后,整個人就如墜冰窖,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地獄龍皇的權責,是對所有能夠進入冥府的亡魂公正判決,使其洗罪洗怨,以入輪回,而所謂的判決,既包括對亡魂的判罪,讓鬼魂在地獄受刑,以消除生前所犯的罪業,也包括洗怨,轉換因果,給予那些怨恨難消的亡魂們,祟殺仇敵的一次機會,好消去怨毒,以純凈的狀況進入輪回。
這個工作,即便對于永恒者來說也是耗損不小,所以才必須限制能夠進入輪回者的資格與數量,只是維持住輪回通道的暢通,而非給與全部的亡魂最終的公正,可現在多了龍仙兒這個顯身后門,大批亡魂不需要進入冥府,直接跑到龍仙兒這里來,請求冥皇執行權柄,這下……問題就大了。
龍仙兒任何的判決失誤,牴觸自身大道,反噬都會透過顯身和血脈之主的因果連結,波及到地獄龍皇本身,甚至還會等比放大,換句話說,龍仙兒的存在,最終會危及到地獄龍皇本身,甚至在最壞的情形下,會造成冥府的毀滅,輪回通道的斷絕,進而讓諸天萬界都開始步入崩潰。
……這個后果,真的太嚴重了。
這情形原本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卻因為某個人,以逆天的手段,強行把永恒者的神靈從冥府中硬扯出來,造成顯身連結,這才釀成巨禍!
一時間,四下無聲,為事情后果驚懼的龍仙兒、李昀峰,都瞪著對面的藍衫男子,而后先是者微愣一下,跟著滿不在乎地揮手,“這又有啥?那妳只要接下來一直秉公執法不就好了嗎?妳只要善盡冥皇的職責,就不會害到龍皇老鐵啦。”
李昀峰聞言愣了半晌,無奈苦笑,“確實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只有個鬼啊!”實在是忍無可忍,龍仙兒一掌拍爛桌子,長身而起,指著李昀峰,怒罵道:“現在的這些亡魂的怨恨全是來自碎星團,而碎星團的事,你要負大半的責任,我要秉公執法,第一個就該先處理你,不是嗎?”
自從對冥皇權柄理解越深,這個問題就總在腦海中浮現。自己曉得這根本是一個不該去想的禁忌,卻也明白這個問題同樣是自己早晚有一天必須面對的,只是從沒想到,會是在今天,提前就把這問題當面捅破!
被人直刺內心的隱痛,李昀峰動作直接僵住,舉著茶杯的手放在唇邊,停了好一會兒,這才緩了過來,慢條斯理地將茶喝完,從容道:“你說的沒錯,的確是這個理,不過,我有腳,也會逃,妳如果想要替這些亡魂洗怨,要先處理我,我就逃到妳追不上,永遠也追不到,這個做法沒毛病吧?”
龍仙兒還沒有答話,藍衫男子救皺眉道:“不是啊,龍皇老鐵有一招咒怨血判,好厲害的,一旦練到萬古層次,不管你逃到哪里,哪怕相隔諸天萬界,都可以無視距離直接干翻你,不然祂整天窩在冥府不出,又要怎么判啊?亡魂的怨恨對像肯定不在冥府之中,祂既然可以賜予亡魂一次復仇的機會,自然不會追不到人。”
李昀峰聞言一怔,苦笑道:“那就只能在她證萬古之前,能逃一天是一天啰……她還未必有那一天咧。”
“呸!作人怎么可以那么消極?”藍衫男子啐道:“燃燈老禿雖然已經不在了,但他曾經開創過一套專門用來逃債的法門,叫度厄紅蓮,只要能修成這套法門,別說是萬古,就算是永恒者的因果都能逃掉……還真別說,佛門在這一塊是挺有一手的……”
“老師,請收下我的膝蓋,我拜你為師,求你傳授我這套度厄紅蓮大法!請問這套法門難練嗎?”
“其實也不會太難練,練起來很容易的,就是修為不到萬古,出不了效果而已……”
“……你確定這個法門不會又是一個坑?我要是能練到萬古,就算是怨咒血判也未必能奈我何吧……呃!”李昀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斜斜看向龍仙兒,“或者妳也可以這樣想,維護百姓的安居樂業需要我,如果我被你干掉,局面就會大亂,要死很多人的,所以妳為了蒼生,為了人族福祉,暫時不能有所動作,這是出于無私大公,并非是私欲,也就說得過去吧?”
“……你這根本救是道德綁架!”龍仙兒卻直接冷笑道:“這世界也不會因為少了誰就不動了!”
“或許是這樣吧,但如果因為少了我,真死上幾千幾萬人,那這幾千幾萬人就都是被妳的判斷給害死的。”
李昀峰聳聳肩,“只要最后有效,別說是道德綁架,就是讓我直接綁上幾千個人質來勒索都行啊,普通人你要覺得不夠份量的話,我就專挑孕婦、孩童怎樣?妳一動手,他們就會死得無比慘痛……這些人全都是被妳害死的,因為妳執意要滿足自己想替天行道的私欲而死。”
“詭辯!等你真干得出來這些事情再說吧!”
龍仙兒嘲諷回話,似乎不屑一顧,心里卻很清楚,這個男人確實是具備王者資質的,所以才會被那個人挑中,雖然平常看起來無害,可在碎星團中總和尚蓋勇搭檔,尚蓋勇手狠,他則是心黑,真要是有需要,別說是凌遲幾千嬰童孕婦,就是上萬、十萬,他也能夠笑著干出來……
那個人在挑選后繼者為皇的時候,“正常的價值觀與道德觀”顯然不在其的考量范圍內,或者說,即使本來是個正常人,被那個人久了,最后也都會變成這樣……
李昀峰道:“再說啊,妳確定碎星團造成的怨恨,大半責任都要算我頭上?比起我,某個罪魁禍首不是更該被究責?妳不先去找他,卻要來找我,這也不太公平吧!”
龍仙兒直接冷笑道:“每個作賊的被抓了,都喜歡說滿世界有那么多賊在偷東西,只有我被抓不公平,有種就先把那些賊都抓了再來抓我……但事實是,每一個說出這種話的賊,最后都沒能逃過制裁。”
李昀峰摸摸下巴,隱有所悟,“這話有道理啊,管他有什么大道理,已經逮到手的當然要優先處理,其他滿世界的慢慢再抓就是。”說著,望向猶自安坐的藍衫男子,“老師,你的度厄紅蓮練得不錯?”
“沒有啊,我做人一向光明磊落,從來不賴帳,為什么要練什么逃債法門?你當我是什么人了?”
面對李昀峰、龍仙兒的瞪眼,藍衫男子卻始終是一派理所當然,“你們看什么?就算龍皇老鐵在這里,我也是這么說!復仇什么的,我只是一向懶得理會,從來就沒逃過,每次都是那些家伙自己見了我自己就先跑了,從來不提復仇的事情,這也能怪我嗎?”
想到當初地獄龍皇聯結過來事的反應,龍仙兒業不得不承認,這句話確實是事實,但難道真的沒有辦法可以制裁這個家伙?他明明就是一切問題的源頭,卻可以逍遙自在,無法制裁首惡,只能問責從眾的正義,還有什么價值嗎?
“……你們干什么都用看大魔頭的眼神看我?也不想想,如果沒有我挺身而出,這場戰爭的結果會是什么?你們這些渣渣會被妖魔凌遲幾千、幾萬年,世世代代都被妖魔奴役,死的人會有多少?相比起那些被妖魔掌握的小千世界,現在這里因我而死的人數,連那邊每年死的零頭都不到。”
藍衫男子冷笑道:“所謂的戰爭,本來就是雙邊生命互換消耗的競賽,誰能更有效地利用己方的人命,換取到對方最多的命,就是被世人傳頌的千古名將。除非你們認為,這一仗贏不贏根本無所謂,要不然,只要此戰非贏不可,我一切的作為都是對的……制裁、審判?真是好笑,妳是妖魔的幫兇嗎?你要搞清楚,你們這次的對手是妖魔,而非是人族內戰,你們重視的原則,對面根本就不在乎,不拋棄這些,你們這么贏?”
龍仙兒被問得啞口無言,這話如果拿去問地獄龍皇,祂大概根本不屑一顧,因為祂的立場超然于物種之上,根本不在意這些大局,他只需要負責消除亡魂的怨恨就行,但自己卻有著想要保衛人族的偏袒想法,打一開始,就失去了公正的立場。
“終于發現到了嗎?絕對的公正,打一開始就是不存在的,或是只能存在于特定情境下的笑話!”藍衫男子放聲大笑道:“醒醒吧,這個世界和妳想得根本就不一樣,妳會憤慨、會不平,只怪妳見得太少,哈哈哈哈~~”
刺耳的大笑聲,讓龍仙兒感到非常的不快,卻又總覺得,這些大笑……與其說是在嘲笑自己的無知,自嘲的意味其實更重一些,在那個人的言行中,是極其少見的一次。
或許那個人就說得就沒錯,自己的理想與追求,確實有悖于這個世界的真實,但哪怕如此,自己仍然沒有屈服,還是想要做點什么,哪怕自己爭取不到永恒的公正,也可以嘗試創一個所謂的扭曲環境,讓公正一時得到保障,也因此,從那時到現在,自己始終奮斗不休,未曾放棄。
也因此,自己才會來到這里,對著眼前巨大如天的崇高身影,俯身拱手……
“冥皇陛下,承蒙您一路提攜,龍仙兒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