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溫去病的控訴,龍仙兒卻只是一笑,冷冷道:“那些人,如果自己有能力到我面前來,那他們的那些帳,你還要堅持幫著討嗎?”
這個質疑,溫去病卻是心中一痛,自己很清楚,在自己與這女人之間,欠她的遠多過她欠自己的,其實,自己根本就沒資格向她討什么債,甚至還恩都來不及了,倘若不是團里眾兄弟俱已喪亡,再沒有資格回來找她討賬,剩下的活人也沒能力或者不會出頭,照自己的性情,多半會選擇置身事外,既不阻擋旁人向她討債,卻也不會向她報什么仇。
自己非常不善于處理這種事情……所以碰上情仇沖突的時候,大部分的選擇都是逃避開來,所以,這些褒麗妲率領魔軍,肆虐人間,造成家破人亡無數,自己卻并沒有大義凜然地出來滅親,而是選擇漠視,不去阻止,也不幫忙,遠遠的躲在始界之外,眼不見心不煩,用歷練來麻痹自己,這類的選擇……自己早不是第一次干了。
不過,這樣的動搖,卻一下就被穩穩扶住了,溫去病搖頭道:“這個問題根本就毫無意義,事實就是,他們已經全都死了,而且人死不能復生,其他人都不會出來替他們討,所以這筆債就只能我來替他們討,責無旁貸。”
龍仙兒直接冷笑道:“說的有道理,但或許我能給你一個下臺階,還記得你當初答應過我什么嗎?”
封神臺之戰前,溫去病曾經用一個空頭承諾,換取龍仙兒之后的出手相助,當時的承諾,迄今沒有被要求兌現。
“不違天地良心,不能拿來免除我與碎星團之間的仇怨,這是當初你答應我的條件。”龍仙兒道:“現在,請你實現自己的承諾,不用多傷害什么人,也不違背天地良心,只要你放下與李昀峰之間的仇怨就行……這是你的承諾,你總不會說自己做不到吧?”
溫去病冷然道:“妳之前處心積慮埋下這著棋,就是準備用來幫他開脫?”
“……如果可以,其實我更想拿來替自己解脫的,反正他也壓根不在乎,好像還很以贖罪自虐為樂,高興活在痛苦里,幫了他也是多余……”
不著痕跡地幫了李昀峰一把,龍仙兒跟著嘆道:“但你早早就把我給自己留下的路堵上,這好處既然不能用在自己身上,那也只好便宜他了。”
“……當初就是他一手促成了碎星團今日的下場,我不去找他討公道,任由他繼續逍遙,妳覺得這樣對得起良心?”
“你真覺得他這些年很逍遙?你是他兄弟,哪怕后來翻臉陌路,做兄弟那些年的過往真的能都是假的?你應該比我更了解他,現在能說出這種話來,你也很懂得昧著良心啊。”
龍仙兒似笑非笑,“況且,請你注意,當初我們約定的是不違天地良心,注意,是天地良心,可不是你的良心,你要不要現在去問問始界萬民,干掉他們聯邦主席這件事,究竟合不合萬民之想?對不對得起天地良心!”
這幾年里,李昀峰的治世之能有目共睹,明面上看不起他的人很多,私底下詬病其為人的更多,恐怕整個聯邦,大半人都在對他冷嘲熱諷,但實際上所有人都心里清楚,這是個能做事的人,這是一個能在亂流中穩穩把住舵,讓全體人族安居樂業的領袖,他如果有那個意思,完全可以把自己包裝成千古一帝,英明神武,受盡萬民膜拜的,之所以不這么作,只因為他壓根不想,對于這些聲名全不在意……
倘使向萬民作問卷,問李昀峰該不該為百族大戰中所作的惡行付代價,恐怕認為不該的人會有七成,九成九的人會選“該,但不是現在”,甚至還有不少人會選擇“碎星團咎由自取,不關主席的事。”
所謂天地良心,在大勢之前,根本不值一文,溫去病甚至不知道,扭曲的究竟是這個世界?還是自己?
“……所以你的承諾,作數嗎?”
“我說出的話,當然算數。”溫去病道:“但妳與李昀峰根本就是蛇鼠一窩,那日就算我不來找妳,后頭封神臺之戰妳也一樣會出手,妳根本就不是應我所請,那個約定從頭到尾只是騙局,我又豈會傻傻照作,被你們兩個玩弄在手心?”
“……哦。”
龍仙兒臉上笑意未減,似乎一早就料定溫去病會是這么個答案,隨口接道:“都無所謂啦,所謂承諾這東西,本來就是想認就認,不想認就可以不認,你連文字游戲都不愿意玩,直接反口,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樣,都隨你啦……不過呢,找人報仇,就死講原則,一點轉圜都沒有;講起承諾,就機靈應變,片羽不能沾身,真是好英雄,好男子漢呢。”
即便溫去病一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聽到龍仙兒這串嘲諷,還是有種想要吐血的感受,毀諾反口這類事情,大非自己本愿,只是如今情勢和自我堅持,逼得自己現在只能硬著頭皮,此刻挨了這串反諷,心里就像吞了一百根針,著實難受。
“妳到底想要怎么樣?”
“唉,你這人真的是有趣,無論什么都是你的選擇,該是我問你現在到底想怎樣吧?”龍仙兒道:“你這次跑來冥府,總不是專程為了追殺我吧?現在有那么多要命麻煩在眼前,你真的全不在乎?堅持現在就要與我拚個死活?”
溫去病頓時沉默不語,龍仙兒見狀,道:“那還是,我們暫時理智休戰。等完成各自的事,離開了冥府,再來了結你我之間的帳?”
這是提案,也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唯一道路,眼前事態之亂,不是雙方任何一人能夠獨立解決的,事實上,如果兩人不合作,幾個時辰后,可能連離開這座宅子都作不到。只是溫去病之前理智被怒火沖破,跳進了小白的坑,如今無論如何也不肯隨意服軟示弱,只能等龍仙兒先提出方案,給一個臺階……
溫去病不置可否,逕自道:“所以妳來這里,是為了霸皇的刀?那個小白又是怎么回事?妳怎么會被它暗算的?”
終于兩邊能有共識暫且放下爭議,龍仙兒松了一口氣,這無疑是好的第一步,但提到那個亂七八糟的公子小白,她也氣不打一處來。
“我也不知道太多,它……本來好像是冥皇的客卿,被招來要預備對付某個厲害人物,卻一直沒能派上用場,就長期留在在冥府中賦閑逍遙,后來,預備的人物沒有上門,冥府卻遭遇了一次致命危機,場面幾乎失控,連龍皇也擺不平,全靠它孤身犯險,力挽狂瀾,才將那要命的高危事物,封印在冥府之中。”
龍仙兒說得斷斷續續,這些事情歷時久遠,又屬于冥界的絕密,外人根本無處探知,甚至冥府之中,除了龍皇,如今也沒什么人知道整個過程,她還是憑著冥皇顯身的后門,從此得到一些殘缺的畫面與訊息,這才拼湊出這些絕密,但關鍵處卻根本是一片空白,既說不出究竟是怎樣的危機,又不知最后是什么東西被封印了。
溫去病心中卻是一動,想起自己剛才撬動冥府法則,引起冥府動蕩時,所感應到的危險氣息,一個應該是風雨戰刀,還有另一個……充滿空無、荒虛的氣息,極度不祥,威脅分毫不遜于天神兵,甚至還在其上,難道就是此物?
而從現有的訊息聽來,這家伙果然不是一早以為的靠裙帶關系上位的庸碌之輩,能夠解決那種程度的危機,還是孤身犯險,無論能力、膽色、智略、決斷,都必須非常出色,缺一不可,也斷然不可能是依仗冥皇賜下的天神兵扮老虎,這根本就是一位驚才絕艷的超卓人物,實打實的萬古強人,偏偏喜歡裝瘋賣傻,毫無格調,各種下限表演,連自己都看走了眼。
龍仙兒道:“……后來,他就一直在冥府待著,這些年越混越久,越混越好,現在基本已經是冥皇之下,冥府的第二號人物了。”
溫去病卻訝道:“所以他其實是冥皇的副手?這樣的大人物,外頭怎么一點消息也沒有的?”
自己在鬼市可不是白待的,利用鬼市的情報網絡,大舉蒐集鬼界訊息,鬼界到底有哪些萬古巨頭,這些巨頭身邊又有什么厲害人物,自己就算不是了然于胸,好歹也會聽過名字,如何歡之于鬼巖城,自己早就心中有數的。特別是不死大會成功,成就新一代鬼龍皇,也鬼道愿力掌控酆都之后,更是得到無數隱秘,稱得上對鬼界勢力一清二楚。
但冥府的第二號人物,冥皇之下,萬萬鬼之上,這樣的存在,何止應該名動鬼界,就算響徹諸天,也不足為怪,它怎么能藏得住?怎么會外頭一點消息也沒有的?
“……冥皇化身十殿閻羅天子,有十個獨立個體坐鎮冥府,分掌權柄,相對來說這個第二號人物就不是那么明顯,它本人在那次事件后,神魂受損,有些行為失控,平時經常瘋瘋癲癲,看來也不像是位高權重,冥皇又幫它打掩護,經常攪亂周圍鬼物記憶,外人……很難明白。所以就是知道這號人物,也多跟你一樣當它是個狗仗神勢的小人,猜不到他的真實身份……”
龍仙兒道:“我剛到冥府的時候,也是由它出面接待,一開始舉止還算客氣,進退守禮,我也不知道它竟然有今天這樣的一面,更沒想過它會出手偷襲我,趁我在解刀的封印,搞出這么些事來……”
“慢!”溫去病聽見了關鍵詞,連忙錯愕揮手,“解刀的封印?你在解風雨戰刀的封印?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嘗試依靠顯身的便利,走后門竊刀不成后,面見冥皇,力陳風雨戰刀的重要,后來,小白出面代傳冥皇之命,只要我能解去風雨戰刀的九重封印,戰刀就歸我所有,哪怕只是解去前三重,都可以隨我帶走。”
龍仙兒一說完,溫去病便冷笑起來,“答應得這么容易,這刀……想必很不好拿的吧?哪怕只是解去九重中的三重……我想,這三重恐怕就是妳現在豁命的極限,另外六重,根本就不是大能可以解開的吧?估計要萬古……甚至永恒者才能開啟,當真是好陰險的條件啊。”
龍仙兒點頭道:“情況確實很糟,九重封印中,首三重是冥皇親手留下的封印,后六重分別又出自兩名大人物之手,卻搞不清究竟是誰的手筆,我完全沒有把握破解,而光是拆解冥皇的封印,就已經讓我精疲力盡了。”
說著,龍仙兒手一揮,把自己記憶中的戰刀封印投影出來,連帶風雨戰刀的狀態,一起讓溫去病心里有個數。
首先見到的是大片光陣,其中點點星芒,皎若銀河,交織出一片漁網般的大陣,這就是冥皇封印。
永恒者的手筆,確實非同小可,溫去病一眼就看出,封印雖然不過是冥皇的隨手施為,但其中既結合本身權柄,又連結冥府,小小三道封印,交互串組,構結成九萬八千一百道大小咒封,換做別人,沒有天階八重以上,根本就無法撼動。
龍仙兒雖然能憑借龍皇顯身的身份借來些微冥皇之力,走后門破封,但沒有個三五十年,絕對破不了這些封印,而這……還只是封印陣的首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