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顏一步步走入深山老林中,步伐不快,但十分堅定,始終向著最深處走去。
胡顏知道,無論什么世道,都容不得一個女子在林中安然獨行,更何況,她攬鏡自照的時候,覺得自己長得還是挺不錯的。為了不給自己添麻煩,她時不時地彎腰在地上采摘幾株草藥,塞進嘴里嚼爛了之后,吐在手心,然后仔仔細細地涂抹在臉、脖頸、手背和手臂上。
胡顏將草藥汁一遍遍地揉搓到肌膚上,臉上禁不住露出一個自嘲的笑意。
她自認不是心慈手軟之人,更不是悲天憫人之輩,難得大發善心一回,用自己所學的祝巫之術救了那被人下蠱、得了瘋魔之癥的花青染,卻因自己嘴賤,調戲了人家兩句,就被他一劍刺入腹部!最最可恨的是,那花青染用得還是自己的佩劍“三界”!
初得“三界”,為了讓劍認主,她需用自己血將其喂飽。可她偏偏吝嗇自己的那點兒血,只用針刺破了手指,在劍身上薄薄地涂了幾下。
這回,拜男子之手,“三界”算是痛飲了一回她的血。
這事兒,也是她大意了。她當時腦子混,沒有想到花青染會拔出自己的“三界”,現在想來,她為救花青染,將他身體里的瘋魔蠱引到了自己身上,二人的血液交融,花青染的身體里便流動著特屬于她的血液。“三界”誤以為,是自己這個小氣的主人來拔劍,只能扭著黑黢黢的身子,心不甘情不愿地亮劍嘍。
哎,失算啊!
胡顏的腦中突然呈現一片空白,腳下一個踉蹌,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她非但沒有爬起來,反倒是咧嘴傻笑了一下。
胡顏晃了晃頭,試圖讓自己的腦子清醒一些。她知道,自己即將被瘋魔蠱控制行為和思想,變成一個瘋瘋癲癲的傻子。她原本打算救完花青染后就閉關的,可誰知……得,此事不提也罷。這瘋魔蠱放在一般人身上,估計會癡傻一輩子。所幸,她的體質經過這么多年的改造,變得有幾分詭異的強悍。估計用不上一個月,這瘋魔蠱就會被她的身體自行銷毀掉。
一個月啊!
胡顏輕嘆一聲,望向密林深處,但愿一個月后,她能囫圇個兒地走出來。
想讓她死的人那么多,區區一個花青染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她變得瘋癲癡傻,那也是瘋癲癡傻中最聰慧的!她堅信,自己能活著走出這座深山老林!以往,在那般慘絕人寰的環境中,她都活了過來,這條命,除了她自己,誰還有資格收了去?!
此時,胡顏臉上的那些綠色藥汁漸漸風干,最后竟變成黃褐色,皺皺巴巴地貼服在胡顏的肌膚上,使她看來就像一位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家婦人,真真兒是飽經風霜啊。
她將手深入懷中,拍了拍那被她視若生命的東西。
她深吸一口氣,準備趁著自己清醒,去準備一些吃食。然而,隨著她越走越遠,那雙原本清明的眼眸再次變得渾濁,整個人就好像被抽空了精氣神,變得癡傻呆滯。
山上樹木繁多,山體坑洼不平,偶爾有東西在草叢中快速躥過,卻看不清真容。
胡顏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一路跌跌撞撞,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樹枝劃傷她的身體劃傷,石子硌壞她的雙腳,她卻像是不知道疼般,只是一味地前行,沒有目標,沒有方向,只是走著走著走著、不停地走著。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山上那些獵食動物們開始出沒,整座山體就如同吞人的怪獸般,靜靜地潛伏著。
胡顏的肚子開始咕嚕嚕地叫嚷起來。她被自己嚇了一跳,一蹦那么高,撒腿就跑。她那紅色的長裙被樹杈勾住,劃來,整個人瞬間飛出,砰地一聲砸向地面,好半天都再無動靜。
深山的夜晚是野獸的天下,它們亮出鋒利的爪子,呲著陰森的尖牙,捕殺一切能夠入腹的生物。所幸,她到目前為止尚未進入真正的深山腹部。老天又憐憫癡兒,讓她安然無恙地睡了一夜。
天色微亮,胡顏仍舊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保持著她摔倒時的樣子。她睜開眼睛,看見一只手腕粗細的蟒蛇正從她的眼前慢慢爬過。她悄然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一把捏住蟒蛇的七寸。那蟒蛇遇襲,扭著身子就要反擊。胡顏在翻身坐起的同時,用修長的手指在蟒蛇的腹部一劃,然后將脖子一仰,就著蟒蛇的腹部一吸,將那蛇膽吞進腹里。
她做這一切十分順手,就好像她以前經常這樣做一樣。她這一手也十分驚人。要知道,想要剝開蟒蛇的腹部,需要極其鋒利的匕首,而胡顏只是用她那隱隱泛著銀色金屬光感的指甲,在蟒蛇的腹部輕輕一劃。這天下,除了野獸,那些練習鷹爪功的江湖人士,他們的指甲,怕是也鮮少能達到這樣的鋒利與硬度。
吞下蛇膽后,胡顏捧著肉呼呼地蟒蛇又吞咽了兩口口水,然后張開大嘴,嗷嗚一聲咬了上去。她拼命撕咬,卻始終扯不下一塊蟒蛇肉。看來,她的牙齒沒有指甲鋒利。
胡顏歪著頭研究了好一會兒手中的蟒蛇,最后竟扯著蟒蛇的尾巴,將其當成鞭子,上下左右地一頓亂抽。她邊抽邊笑,邊笑邊跑,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叢林深處。深山里,隱隱約約傳來女子的笑聲。那聲線如清泉般令人怡情,聲調卻如同鬼魅般令人膽顫。
胡顏瘋了。
她累了,躺地就睡;渴了,遇水便飲;餓了,胡亂果腹;冷了,剝皮做衣。
山中有野獸,不會因她是誰而善待她。胡顏通過一次又一次的大小戰役,愣是用那迷迷糊糊的腦子總結出了一條難能可貴的保命真理——遇弱,就打!打!打!遇強,就跑!跑!跑!
在這個過程中,她學會了用武器。例如,一塊尖銳的石頭,一截用韌性的竹桿,一根鋒利的樹干……
每次打贏勝仗,她都會又蹦又跳,那樣子看似是在為自己的勝利歡呼,卻令人感覺到了一種無法言表的悲鳴。
這是一段茹毛飲血的日子,總有人要為此付出深刻的代價。
如此這般過了七八天,胡顏身上那些老舊更替的傷,都在以超常的速度愈合。
這一日,陽光的心情不錯,通過樹葉縫隙,懶懶洋洋地灑下一道道光束。
胡顏像只大山貓般趴在老樹下,翻曬著身上的皮毛。這種愜意而慵懶的樣子,還是她跟一只大山貓學的咧。自從她干掉了那只大山貓,奪了它的皮衣,裹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便覺得自己就是一只生活在叢林里的野獸。
她身上的衣服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和樣子,零零散散、殘缺不全地掛在身上。她的臉又黃又黑,臟得幾乎和泥巴地一個模樣。
胡顏瞇著眼,翻了個身,背對著樹干,蹭了蹭裹在自己身上的皮毛。
一只尚未成熟的果子,咚地一聲砸在她的腦袋上,又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她快速伸出黑漆漆的爪子,一把抓過野果,咔嚓咬了一口,酸得自己呲牙咧嘴,好不惱怒。
周圍的樹干上不知何時竟然蹲著十來只猴子。它們見胡顏如此,紛紛搖晃著樹干,拍著巴掌,嘲笑著鬧了起來。
胡顏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蹲在樹下,學著猴子的樣子,又是拍手又是笑,還不停呲牙挑釁著。
猴子們見胡顏非但不肯離開,還做出嘲笑它們的動作,一個個兒氣得亂蹦,紛紛揚起手中的野果砸向她。一時間,青色的果實如雨下。
胡顏嘿嘿傻笑著,在地上又蹦又跳,直到被一只拳頭大的青色野果砸中腦門,咣當一聲倒在了地上。
猴子們見她不動,以為有詐,十分警覺地觀察了一盞茶的時間后,這才在猴王的帶領下慢慢向她靠近,試探著推了推她的身體,又扯了扯她的頭發。那較為高大的猴王,為了博得雌性的好感,刻意顯擺自己的勇氣和力量,一個高蹦到胡顏的身上,用力地蹦跶著。
猴王尚未來得及發出勝利的歡呼,便被胡顏一把攥住了左腿,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一場惡斗在所難免。
在群猴眼中,胡顏就像一只外形丑陋的猴。教訓同類,有猴王一猴出馬足矣。
一猴一人就這樣扭打在了一起。
胡顏發狠,將猴王壓在身下,把酸澀的野果強塞進猴王的嘴里。猴群暴發出一陣歡呼聲,竟是在為她喝彩。猴王的地位受到威脅,怒起反擊。撕扯間,猴王抓出胡顏藏在里懷的一塊帕子。
乍一看到那塊帕子,胡顏微微一愣,有些什么東西就像炸雷般快速劃過腦子,眨眼間消失不見。她記不得那塊皺巴巴的東西有什么用,但似乎有個執念在不停地告訴她,那東西對她而言很重要,必須拿回來!
胡顏似乎是出于本能,亮出了鋒利異常的指甲,向著猴王撲去。
猴王見她拼命,忙逃竄到樹上,一邊逗弄著她嗷嗷直叫,一邊撒歡地向另一棵樹跳去。
胡顏緊隨其后,一路狂奔。
群猴跟了一會兒后發覺沒有意思,便不在尾隨,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相互抓吃著彼此身上因出汗而生的小鹽粒。
猴王跑跳了一陣后,停在了棵大樹上。它蹲在樹干上,一邊用紅紅的屁股對著胡顏,表達著自己的不屑,一邊呲牙咧嘴地揮動著帕子,嘚瑟地叫囂著。
沒有尾巴的猴,是上不了樹的猴。上不了樹的后,不是好猴。
胡顏被一只猴鄙視了。
她瞪起了眼睛,彎腰拾起一塊圓滾滾的、帶著暗花的石頭,用力擲向猴王的屁股!
不曾想,那圓滾滾的石頭竟正中猴王,入肉三分,打得猴王嗷嗚一聲,差點兒從樹上栽下去。
猴王怒吼著逃走,胡顏站在原地大喊大叫。
此后接連數天,猴王都無法排泄。它的肚子越漲越大,活像一個懷了三胞胎的雌猴。天可憐見的,他是正宗雄性呀!如此這般又過了數天,猴王終于排出了那顆圓潤的石頭,以及氣勢磅礴地一大坨糞便。
雌猴們驚呆了,萬萬沒想到啊,自家猴王竟然產下了一顆圓滾滾的東西!
面對那顆十分漂亮的石頭,猴王甚是糾結。它忘了這塊石頭是如何進到它的身體里的,卻記得自己是怎么“生”出它的。好好兒養著吧,沒準兒能蹦出個石猴。
自從后,猴王無論吃什么東西,都會先塞進里試試大小,就怕再把自己給堵得拉不出屎。
至于那塊帕子,被猴王用來包住了它的“石猴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