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客棧里一片狼藉,在封云起和司韶動手之時,已經有不少人偷偷溜走了。掌柜損失慘重,卻又不敢得罪曲南一和封云起,只能哆嗦著給小二使了個眼神,讓他上菜。
重新抬來一張幾,擺好一桌子的菜。
胡顏筷子翻飛,將自己喂飽。雖然有些食不知味,但果腹卻是足夠了。
曲南一給胡顏夾了一塊頭青菜:“消消火。”
胡顏呲牙一笑:“怎么,能看出來我火氣很大?”
曲南一淺淡地一笑,道:“像本官這么好修養的人,都要怒發沖天了,更何況你?”
胡顏給曲南一夾起一個雞屁股,放進他的碗里,“消消氣。”
曲南一盯著碗里的雞屁股笑而不語。
胡顏吃掉青菜,又悶頭夾了兩口菜,扒拉進嘴里。
曲南一的眸光閃了閃,涌出一些疑惑和壞水,隨即消失不見,變成一種自然而然的戲謔之色。他道:“你對那個封云起,到真是忍讓頗多。若本官摑你一巴掌,從此后,江湖上便會有一個關于獨臂大俠的新傳說了。”
“噗嗤……”胡顏忙轉開頭,一口飯噴出,噴了東珍珠一裙擺。
東珍珠驚叫:“啊!”
丫頭萱兒喊道:“小姐!”忙蹲下身,給東珍珠抖動裙子上的飯粒子。
胡顏看向曲南一:喂,能不能不要吃飯的時候,說這么要命的話?
曲南一伸手摸了摸胡顏臉。
胡顏倒吸了一口涼氣。
曲南一開始勾火:“那封云起一個大嘴巴子將你打成這樣,你竟不揍得他哭爹喊娘,實在不像你的風格啊。”
胡顏挑眉一笑:“好久沒人揍我,就圖個新鮮。”
曲南一嗤了一聲,放開胡顏。
胡顏心中有些不舒服了。被封云起摑了巴掌的時候,她雖然心痛,但倒也沒覺得有什么。畢竟,封云起不是小哥哥,而她……又必須得到封云起,才能尋回小哥哥。所以,無論封云起怎么虐她,她都必須含笑應下。這是她欠小哥哥的,也是欠封云起的。可是,當曲南一如此嗤了一聲后,她心里就不舒服了。就好像,她自己輕賤自己可以,但……不想被曲南一如此輕賤。
哎哎哎,這樣的感覺不太對。
一直沉默不語的司韶,突然冷冷地開口道:“你若找打,我倒是樂意奉陪。”
胡顏用筷子敲了敲碗,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動了動嘴,在心里輕嘆一聲,又續扒拉飯菜。
胡顏不想和司韶起爭執,司韶卻接著開口道:“你若覺得我的在你的臉上不如封云起的在你的臉上舒服,我可以砍下封云起的手,每天抽你一百遍。”
操咧!真拿她當好性子拿捏呢?她剛才一直不開口,是找不到開口的理由,但她從來不是任人踐踏的性格,好嗎?!
胡顏張嘴開,想說什么,但在看見司韶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時,突然就沉默了。
司韶道:“
怎么?認可了?!那我去取他的手!”說著,就要站起身。
胡顏一把攥住司韶的手腕,將他扯回到凳子上。
司韶欲掙扎,胡顏卻攥著不放。
曲南一看著二人互動,卻只是冷眼旁觀,并未多說一句話。實則,在他心里,已經開始為司韶搖旗吶喊:去吧!快去砍吧!本官支持你!
司韶和胡顏僵持半晌后,胡顏終是開口道:欲取之,必先給之。比起我被剮的這一巴掌,他最終付出的,會比我痛上萬倍。日后,就算他要我性命,都不為過。
司韶一震。他沒想到,胡顏會突然和他說這些話。
然而,正是這話,瞬間撫平了他心中的怒火和仇恨。若能讓封云起痛苦萬倍,他倒真是樂意袖手旁觀,看場熱鬧。如此一想,竟然心情大好。連帶著,唇角都悄然勾起一個開心的弧度。
曲南一目露沉吟之色,不知胡顏與封云起到底有何種瓜葛?有些事,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只不過那些所謂的真相,早已不再那么重要了。這就好比,眼前的胡顏和司韶,不再偽裝不認識的假象。讓一切順其自然,更好。經歷過很多事后,曲南一想得最明白的便是——珍惜眼前人。
至于封云起,呵……他開始期待那所謂的痛上萬倍。
他還真不知道,一個人的痛不欲生會是何種模樣。哎呀呀……好期盼啊。
胡顏見司韶和曲南一都開始吃飯了,這才將心放回到肚子里。于是同時,一種憤憤之感又油然而生。她為何要對他倆解釋她和封云起之間的糾葛?真是操了蛋了!
胡顏不爽,干脆用筷子夾起五花三層肉,然后一口咬下瘦肉部分,將肥肉扔到其它菜盤里。
司韶跟著胡顏夾菜,吃得是滿嘴的肥肉片子,著實不喜,眉頭便微微皺起。
曲南一突然感謝自己不瞎。
東珍珠司韶皺眉,便拎著裙擺跪坐到地上,柔聲道:“奴為公子布菜吧。”
胡顏掃了東珍珠一眼,發現這個小女子還真不簡單,這一會兒的功夫就能接受自己的新身份,若說她只為還上輩子的孽債,并沒有其他目的,打死胡顏都不信。
胡顏和曲南一對視一眼,兩人極有默契地相似一笑,繼續埋頭吃飯。
司韶根本就不搭理東珍珠,任她在那跪著。
東珍珠容顏嬌媚,身段婀娜,一雙含淚美眸楚楚可憐地望向司韶,卻是一腔柔情付之東流,無人憐愛回頭。沒犯法,誰讓司韶是個瞎子,還是個不需要別人照顧的倔強瞎子。東珍珠眸光一轉,看向曲南一。也不說話,就那么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曲南一吱溜了一口酒,美得瞇起了眼睛。眼中有胡顏、有美酒、有美食,卻唯獨沒有美麗的珍珠。
東珍珠不敢去看胡顏。她知道,那女護衛才是一等一的狠心。說摑人大嘴巴子絕不手軟;被人打得吐掉一口牙,竟哼都不哼一聲;她說要將自己送給封云起當暖床人,也是絕對做得出的。只是……東珍珠心中有些疑惑,為何她總覺得胡顏對封云起不一樣呢?也許旁人看來,她就是那樣一副嬉笑怒罵的樣子,可身為女子,珍珠心中明白,那偶爾的一瞥,卻難掩情深不壽。
她剛才一直躲在一邊靜靜觀察著幾人,發現了一些很微妙的關系。曲南一和司韶,似乎對胡顏都有些不同。只是這些男女之事,身陷其中之人,往往最是一葉障目,看不清端倪。
興許,她可以利用一二,以便盡快達到目的。
東珍珠低眉順眼地跪坐在地上,腹中饑腸轆轆一聲響,羞紅了臉,卻又不敢開口討要吃食。
這番景象落入他人眼中,不免覺得胡顏等人太過惡毒,竟餓著這如花似玉的東珍珠。
有那想要過來理論的,卻又畏懼曲南一的身份,只能在心里罵上兩句狠話,解解氣。
曲南一素來會做人,更會做事,怎能讓旁人拿住自己的話柄?但見他輕嘆一聲,道:“東小姐何苦來哉?回家去做富家小姐不好嗎?非要信那老道的話,來贖前世的罪。”
東珍珠施禮,道:“回大人,珍珠甘愿侍奉公子。”
胡顏放下筷子,站起身:“既然都吃飽了,咱回吧。”
曲南一和司韶站起身,東珍珠和萱兒也立刻跟著站起身。
掌柜一臉苦大情深地跑過來,為難道:“大人,您看……”示意曲南一看看被砸得不成樣子的客棧。
曲南一一臉正色道:“你放心,本官會為你討個公道!那封云起就算想賴賬,眾目睽睽之下,也容不得他!”
掌柜有些無語啊,感情店被砸成這樣,就沒你什么事兒唄?
胡顏眼底幽光一閃,道:“掌柜的,正巧大人在此,還不請大人賜你四個大字。”
掌柜有些迷糊,苦著臉問:“啥四個大字?”莫不是缺心眼子四個大字?依靠剛才發生的事情來看,此四個大字那是真真兒地再合適不過了。
胡顏神秘一笑,道:“附耳過來。”
二人嘀嘀咕咕半天,掌柜的終于咧嘴大嘴笑出了滿臉菊花開。
曲南一這沒羞沒臊的竟直接側耳去聽。聽后還搖頭晃腦地點評道:“此法,甚妙!”
掌柜的屁顛顛地跑到對面布莊,扯了十尺白布,請曲南一運筆揮毫四個血淋淋的大字——欠債還錢!
胡顏一行人走出金門客棧后,從二樓處走下一人。那人穿著玄色綢緞長袍,禮領略高,袖子偏長,一張臉清秀絕倫,正是白子戚。
掌柜湊到白子戚身邊,見周圍沒人,這才壓低聲音喚了聲:“東家。”
白子戚彎下腰,用修長干凈的手指,捏起胡顏的那顆后槽牙,對著陽光看了看。那動作、那眼神、那表情,哪里像是在看一顆牙,簡直就是在鑒定一顆鳳凰蛋的真偽。
光束落在白子戚的臉上,為他鍍了層神秘的光暈,看似神圣不可侵犯,實則卻是厲鬼在人間的完美扮相。
白子戚的唇角彎起,動作十分自然地將牙齒收進了袖兜里。末了,還用手指輕輕地拍了拍衣袖,感覺就像在安撫一個躺在他袖兜里的小孩。
著實……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