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胡顏仰頭望月,大約過了一個時辰,身上的僵死血冷之狀才在她的運功自救下緩解了幾分。她活動了一下手腳,覺得有些事,需要盡快做準備了。
夜深人靜,艷山上野獸咆哮,林子里似乎有鬼影晃動,看起來格外隱身恐怖。偶爾一瞥,竟看見一個人影飄蕩在樹上!
胡顏知道,若是有麻煩找上你,你想跑,非但跑不掉,還會露出后背,給別人可乘之機。于是,她心中警覺,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前行。甚至可以說,她是迎著那站在樹上的東西走了過去。
目光一瞥,胡顏當即瞪圓了眼睛!她揚手,指著站在樹杈上的司韶喝道:“你個小王八蛋,給我滾下來!”
司韶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就像一片樹葉般悄然無聲,由此可見,他輕功極好,至少,比胡顏要好。
胡顏就像個兇煞神似的靠近司韶,咬著后槽牙道:“沒看見我僵死在那了嗎?為何不過來救我?!”
司韶冷冷道:“你又沒讓我抱。”
胡顏就像被戳了一下的氣球,瞬間癟了。她問:“找我何事?”
司韶反問:“怎么不問我是如何找到你的?”
胡顏拍了司韶的肩膀兩下,以一副老資格的樣子道:“你今天出門前,在我身上灑了引香,你的那些蠱蟲小朋友,會帶你找到我的。此法子,你以前就用過,太沒有新意啦。”
司韶的臉有些發黑,冷哼一聲,道:“不想讓我找到,就換身衣裳好了!”
胡顏嗤笑一聲,又伸手拍了拍司韶的臉頰,道:“若我不想,你當你能尋到我?”
司韶的臉,更黑了。
胡顏笑道:“我的眼睛能夜視,雖看不清你唇角的皺紋,但卻能看清你的臉色。嘖嘖……這小臉黑的,都快成炭頭了。”
司韶知道胡顏的眼睛能夜視,但決計達不可能看清楚他的臉色。胡顏滿嘴胡話,信她才有鬼!然,知道是一回事,被人當面戳穿是另一回事。
司韶十分不爽,一甩衣袖,就要走。
胡顏雙手抱胸,懶懶道:“喂,你前面有棵樹。”實則,沒有。
司韶站定,腳尖一轉,又要往別出走。
胡顏狡黠地一笑,喊道:“別!馬上掉坑里去了!”此乃,假話。
欺負一個瞎子,能欺負得如此心安理得,也就胡顏一人了。
司韶停住腳步,突然轉身,大步走到胡顏面前,長大嘴,吼道:“你個女騙子!”
胡顏被吼得雙耳直嗡嗡。她掏了掏耳洞,好脾氣地道:“哎呀,我又不聾,你那么大聲做什么?”
司韶咬牙道:“早晚毒聾你!”
胡顏嘿嘿一笑,打趣道:“干什么?是想讓咱倆一起浪跡江湖,號稱天聾地瞎嗎?”
司韶冷哼一聲,問:“為何不是天瞎地聾?我覺得,這個名頭更好。”
胡顏哼哼道:“瞧你說的,一聽就知道是孩子話。天要是瞎了,不就應了很多人的詛咒,他們曾破口大罵道:‘你個賊老天,是瞎了眼嗎?!’我們不能助漲這種不良風氣,萬一哪天又有人馬:‘你個賊老天,是死了嗎?’你看,這是咒誰?天死了,人還能活?我若是天,我死了,也不會讓別人好過。所以,你就在地上瞎鬧著玩吧,就別去天上禍害別人了。一飛沖天之類的話,適用于雙眼健全的人,你這樣子,會一頭撞在鳥身上,成個鳥人。”
司韶扭開頭,冷冷道:“啰嗦!”胸腔震動,肩膀顫抖,顯然是在忍笑。
胡顏喊道:“鳥人,我們走了。”
司韶皺眉,回擊道:“你個老不死的鬼東西!”
胡顏抓住司韶的手,拖著他前行:“老不死的今天折騰慘嘍,得趕緊回到溫暖的窩里打個滾,睡個好覺。”
司韶本想甩開胡顏的手,但卻沒舍得。他對自己說:就這一次,讓她扯著,下次想都別想!
胡顏攥著司韶的手,心中微痛。這種感覺有些陌生,但在剛剛攥住他手的瞬間,確實發生過。
司韶的手,雖不是細皮嫩肉,但決計不會粗糙至此。她錦衣玉食養大的孩子,什么時候經歷過這樣的苦?她雖然不會慣著他,甚至會強迫他學習武功、專研蠱毒、修煉他們自家隱世不傳的獨特法門,卻從未苛待過他。
胡顏細細打量,發現司韶的衣袍破損、衣袖劃開、右臉上還有一道紅痕,顯然是在尋來的路上,被那些枝條劃傷的。
胡顏輕嘆一聲,道:“我又不會跑,你來得這么急做什么?”
司韶聽聞此言,突然就怒了!他一把甩開胡顏的手,氣沖沖天地吼道:“你不會跑?!你最會跑!”
胡顏哽了一下,知道在此事上自己不占理,于是道:“就算我先前思慮不周,有些小錯……”
司韶冷哼一聲,道:“說得那般輕巧。”
胡顏對司韶是真的……有些沒有辦法。不是打不得,而是……自己打不過。若不使用一些特殊手段,在武力上,自己已經不敵司韶。這就是自己強迫司韶練武,而他卻一躍成為高手,可以將她踩下腳下的悲哀。
胡顏厚顏無恥地咧了咧嘴,重新抓住司韶的手。司韶象征性地扯了扯后,任由她抓著手走。他好像忘了,剛才自己與自己的約定。
兩人默默走了半晌后,胡顏輕嘆一聲,終是道:“說說吧,怎么瞎的?”這話剛一問完,她那一直壓抑的怒火便熊熊燃燒而起,遂大聲呵斥道,“你是我親手調教出來的人,怎會落得如此地步?別人毒殺你的眼睛,你若沒將其碎尸萬段,我今天就廢了你的雙腿,將你扔回鴻天殿!不讓你出來給我丟人現眼!”
司韶聽出胡顏確實動怒。實則,這么多年來,能讓胡顏發脾氣的事實在不多。司韶竟隱隱覺得心中泛甜。他知胡顏甚深,別看她平時沒個正經,滿嘴謊話、滿口毒牙,但她卻絕對不是一個心慈手軟之輩。她說要誰死,怎么死,從來都不是一句空話。
司韶的唇角悄然揚起,卻又被他強行按下,拉成一條直線。他說:“毒瞎我之人,情有可原。指使他的人,才是最可恨!”
胡顏那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會兒,她又恢復成嬉皮笑臉的模樣,輕挑地問:“說說,那人是誰?”
胡顏的問話雖然聽起來就像在打聽街邊八卦消息的老妓女,但司韶卻知道,那指使別人毒瞎自己眼睛的人,活不了了。然,事事都有意外。
司韶垂眸,道:“別問了,你幫不了我,殺不了他。”
胡顏吹了聲口哨:“試試唄,反正我活得太久,早就不想……”司韶突然攥緊胡顏的手,痛得她一皺眉,忙改了口,“早就不想活得太滋潤了。偶爾打打架、斗斗毆,活動一下我這老胳膊老腿,沒準兒還能再活個一百年。”
司韶淡淡道:“你在十年前和我說,你才三十歲。”
胡顏哽了一下,罵道:“你個小兔崽子!記性那么好做什么?女子的年齡永遠是秘密!你想被殺人滅口,就在心里好好兒算算我今年的年紀!”
司韶唇角一彎,沒有搭話。惹惱胡顏挺有意思,但若真惹得她發飆,那自己的下場一定會很凄慘。可是,他又總忍不住想要氣她,最好氣得她七竅生煙才好。于是,司韶冷著臉道:“還用算嗎?你個老不死的,沒準兒已經二百多歲了。手上這皮都松了,細看之下都是黃色小斑點。”
胡顏將后槽牙咬得咯咯作響,道:“小韶兒,你那雙眼睛是真瞎了。”
司韶嗤笑一聲,道:“現在瞎,與以后瞎,又有什么分別?!”
這話說得突兀,但卻令怒火蔓延的氣氛突然冷卻下來。是啊,現在瞎與以后瞎,有什么區別。司韶知道胡顏要得是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司韶扯了胡顏的手一下,道:“喂,我不想回去,你給我打點兒野味吃。”
胡顏知道司韶在哄自己,也不好繼續繃著,于是笑道:“好啊,你想吃什么?”
司韶卻再次冷了臉,道:“問那些做什么?我說想吃龍肉,你能給我獵來嗎?”
胡顏指著司韶罵道:“你個小……”
司韶再次用力攥緊胡顏的手,威脅道:“再說我是小孩,捏斷你的手!”
胡顏嗤笑一聲,鄙視道:“你也就跟我如此厲害。被人毒瞎眼睛的時候,可有這能耐?”
司韶突然站住,問胡顏:“你真的想知道,是誰指使別人毒瞎我的眼嗎?”
胡顏罵道:“屁話!不想知道我來來回回問兩遍?!我這把年紀,最不喜歡將事記在心上,惦記得人心煩。”
司韶突然抬起手指,指向胡顏的鼻子,道了聲:“你!”
胡顏微愣,皺眉問:“我?什么意思?”
月夜下,叢林旁,司韶收回手,唇角上揚,笑得干凈剔透,就好像一個純潔無暇的嬰兒。然而,他卻用清朗的聲音,說出了最令人驚愕的話:“你說,讓我滾,我們老死不相見。我滾了,又滾回來了。我毒瞎了自己的雙眼,永遠不見你。所以,是你讓我毒瞎了我自己。”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