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顏晃悠到金日客棧的門口,瞇眼一笑,像一只狡詐的老狐貍,來到了雞窩的大門。
她本以為,這個時段,客棧里應該不會再來其他客人,不想,一行人由遠及近,竟在客棧門口下馬。胡顏覺得這些人有些眼熟,仔細一看,心就跟著一陣顫抖,暗道:這是要翻天了嗎?!
她想低頭躲開,卻更想探究真相。胡顏知道,這些人來此,定會包下整間客棧,于是快走兩步,進了客棧,直接對掌柜道:“一間上房!”
掌柜微愣,忙道:“請請請……”
這時,那一對人馬已經走進了客棧。其中一人對掌柜道:“這間客棧我們包了,讓其他人走。”
胡顏回頭,看向那人。結果,這一回頭,卻看見一位頭戴幕籬的紅衣女子,邁著高雅的步伐,一步步走進客棧。而她的身后側,則尾隨著那個讓她日思夜想的男子——司韶!
銀色的發,銀灰色的眼,一身雪白的衣袍,腰間纏著銀色長鞭。他與那頭戴幕籬的女子一樣,披著紅火的大氅,那是由紅狐貍皮做得,柔軟、保暖,格外珍貴。
胡顏的心跳提到了嗓子眼,拼盡了全身力氣,才沒有沖過去,拉走司韶。
是的,是司韶,她的司韶。
最開始說話那人,是一位祭司,名曰譚樂,原本是胡顏的人,但現在看來,顯然不是她真正的自己人。
經過這段時間的冷靜,她已經想明白了。
眼前的大祭司是假,并非無人知道。只不過,有些人,一直潛伏著,趁她離開,立刻翻江倒海,讓假貨上位,頂替她的大祭司之位。她的心腹,直接被絞殺干凈,不留后患。
這樣手段,她……用過。
不想,在這么多年之后,竟還有人借用她曾經玩過的手段,卻還他娘地贏了她!真是……沒有天理了!
胡顏已經歇了爭奪回大祭司之位的心思,但是,有些仇,不能不報!有些人,不能不奪回來!
假大祭司殺了她的心腹曲歌。那是……曲南一的娘親。
這個秘密,她也許會瞞著曲南一一被子,但是,這個仇,她必須報!
而那個勢必要奪回來的人……胡顏看向死韶,一張臉露出恰到好處的好奇,心跳卻已如鼓擊。
譚樂見胡顏盯著死韶不放,目露不悅之色,道:“這位老夫人,請出去吧,這間客棧被我們包了。”這話說得客氣,可內容卻十分不受聽。
胡顏知道,以她現在的模樣誰也認不出她,便耍起無賴道:“這間客棧被老太婆包了。你們啊,出去吧。”
譚樂眸光不善,看向掌柜。
胡顏知道,掌柜無論如何都會保證自己的人生安全,畢竟,她宣稱自己知道解除五行瞳詛咒的方法。果不其然。
掌柜勸道:“二位二位,進門就是客,何必弄得不愉快?這么晚了,各位又長途跋涉的過來,想必都累了。這位老夫人,只要一間上房。其余的,都給您,您意下如何?”
譚樂打量了胡顏兩眼,目露狐疑之色。她沒有懷疑胡顏是誰的問題,而是覺得,這么晚了,這樣一位老太太自己出來住客棧,有些詭異。譚樂怕胡顏會對她們不利。
掌柜慣會看人臉色,忙解釋道:“這位老夫人,就住在我們縣里。”轉而看向胡顏,詢問道,“老夫人,怎不回家去住?”
胡顏順著臺階,裝出老小孩地樣子,道:“不回去!我要吃肉都不給我吃,非說我克化不了!你給我切一盤子肉來,老婆子要吃完再睡!嗯,再加一壺酒!溫熱溫熱的。”胡顏見司韶和假大祭司已經坐在了胡凳上,估計是要用餐后再休息,于是也跟著湊份熱鬧。
掌柜應道:“好咧!”
譚樂不再打量胡顏,對掌柜吩咐道:“做些清淡的菜上來。”
這一行,除了假大祭司和司韶,一共十二個人。這十二個人里,有兩個人是車夫,負責趕馬車。其余十人中,除了祭司譚樂和她的結契者吳鋼,便是四名祭侍和她們的結契者。
胡顏大大咧咧地走向大廳,坐在司韶的斜對面。她現在只關注司韶,對于假大祭司是何許人也,并不在意。人,終有一死,假大祭司也是早晚的事兒。
飛鴻殿里的人皆耳聰目明,見譚樂沒有說身邊,便不再阻攔。畢竟,出門在外,不比在長安城,若做得太過,有損飛鴻殿的名聲。她們是被帝王認可的存在,所有尤其注重名聲。那些認為她們不好的人,可以在心里想,卻不能說出來,否則容易招來橫禍。
胡顏走路的時候,盡量做到如常,讓死韶可以聽出她的腳步聲,但是,不知是她老了,走路的姿勢變了,還是死韶一刻心都放在了假大祭司的身上,對外界充耳不聞,竟對她毫無反應。
胡顏心塞的厲害。她一直覺得,死韶是她的,打不走、趕不跑,即使錯過了,繞一圈,他也能回來。結果,繞了一圈后,司韶卻跑到了假大祭司的身邊。操蛋!
司韶于平時沒什么兩樣,冷著一張臉,坐在假大祭司的對面,不言不語。
假大祭司在人前,也與胡顏一樣,裝得高高在上,完全是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樣。
待飯菜上來,假大祭司取下幕籬,由人服侍著潔凈了雙手,然后才拿起筷子,輕輕觸碰著每一道菜的盤子邊,然后靜靜吃飯。
司韶聽到聲音,辨別出菜的位置,這才開始夾菜吃。
一頓飯,除了最開始筷子輕敲盤子的聲音,再無其它聲響,靜得令人沒有胃口。
胡顏不想承認,但這種相處模式,確實就是自己與司韶在飛鴻顛里的相處模式。在飛鴻殿里時,司韶還沒有瞎,所以連那點兒敲擊聲都省了。
由胡顏的角度,恰好能看見假大祭司臉上戴著的半副銀面具。
許是胡顏的目光太直接,竟引起那假大祭司的警覺。她突然轉過頭,看向胡顏。
四目相對,彼此都面無表情。
哦,胡顏是沒有表情,但假大祭司因帶著面具,也看不見表情。
客棧里燭火搖曳,胡顏這次看的更加清楚。假大祭司的嘴巴、下顎和脖頸,與她真的十分相似。這一對視,讓胡顏覺得自己好像在照鏡子。
假大祭司開口道:“你看什么?”
那聲音,十分清冷,好似高高在上的謫仙,俯瞰跪拜的臣民。強大的氣場下,竟還有三分飄渺的不真實感。
胡顏再一次被震驚了!
興許,誰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在別人耳朵里是什么樣子,但在飛鴻殿里有一處地下回廊,那里一說話就容易產生回音。她有時候沒意思了,就會去那里,玩自己和自己說話的游戲。她問出一句話,就會聽見有人問自己同樣的話。因此,她經常能聽見自己的聲音。
那種回音的感覺再次出現,但其聲音卻不是源于那長長的地下回廊,而是來自于對面的假大祭司。
胡顏有片刻的恍惚。
譚樂站在假大祭司的身后,呵斥道:“問你話,為何不答?”
胡顏回神,橫了譚樂一眼,道:“問話要有禮貌!老太婆活了這把年紀,你們這些小丫頭叫老太婆一聲奶奶,不為過。”
譚樂的眉毛直跳,看樣子被氣得不輕。
假大祭司轉開頭,不想搭理這個胡攪蠻纏的老太太。
司韶的眸子道是動了動,好像是看向了胡顏,卻又好似望向遠方。
胡顏的屁股下就像長了包,無論如何也坐不住,就差蹦起來說看這里看這里,我在這里。
掌柜端上胡顏的菜,擋住了胡顏的視線,殷勤地問:“老夫人,您的手好了嗎?”
胡顏道:“沒好。”
掌柜道:“那還是讓小的服侍老夫人吧。”
胡顏點頭,笑道:“好好好,知你孝順,老婆子會多來捧場的。”
掌柜的嘴角抽搐了兩下,卻還是拿起筷子,將肉片喂進胡顏的嘴里。
胡顏咀嚼著肉片,歪著身子,探頭看向司韶。
掌柜擋住胡顏的目光,笑隱隱地問:“老夫人,您在看什么啊?”
胡顏含糊道:“你看那個娃娃兒的眼睛……”
掌柜知道胡顏認識五行瞳,怕她一站口就惹來殺身之禍,忙壓低聲音道:“老夫人,咱還是吃飯吧,別評頭論足,容易惹麻煩。”
胡顏假意地煩躁道:“不說了不說了。”她那個樣子,還真像碎碎叨叨的老太婆。
一頓飯吃過后,胡顏打了個哈欠,先司韶一步上了二樓。
掌柜是個妙人。他沒有往假大祭司的面前湊乎,反倒是攙扶著胡顏,將她親自送進天字五號房里。轉過身,才引領著假大祭司和司韶來到天字三號房和天字四號房。
夜里,胡顏豎起耳朵聽著動靜,始終覺得掌柜會對自己下手,待明日天亮,再找個假扮成自己的樣子,從這間客棧走出去即可。然而,一直沒有動靜。
她也想出去看看,尋個機會和司韶說說話。通過剛才的觀察,她已經完全確定,此司韶是真的司韶,并非易容者。
胡顏晃動著腳,硬躺了一晚。
結果,啥事兒也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