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一幕,過去與陸遠空親近的人不由皆悄然望向陸行之,神情畏縮。
陸行之將眾人面色收入眼底,看不出喜怒;他平靜的看了陸懷方一眼,陸懷方微微點頭,抱拳離去。
很多人注意到這一點,心下不由愈加緊張;一時間,沒有一個人動。
陸行之淡淡道:“沒有聽到太上長老的話嗎?都回去吧。”
語畢,陸行之便率先轉身離去;路過陸啟明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處理好你自己的事。”
人群漸散;各懷心思。
林有致與秦悅容姐弟一并走著;在寬大袖口的遮掩下,她手心握著三支不同顏色的小紙卷。她再三回想了今日事情的種種細節,心下有了打算。
林有致輕輕拉了下秦悅容的手,將那支紫色的紙卷無聲遞給了她。
在人們目光所不能及的無限高空,一個身披斗篷的人影在云層上來回走動著,自言自語。
“為什么?”
他費解之極地連連搖頭:“他精神力怎么可能是大周天?究竟哪里出錯了?”
“除非他之前已經突破過大周天,后來修為跌落了……”
“對,一定是這樣!”斗篷人再點頭,語氣篤定。
“不過……”斗篷人忽然愉悅地笑起來,“他竟然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記得了!”
他嘖嘖搖頭,語氣輕快道:“運氣可真差、真差!”
而下一刻,他聲音猛然陰冷下來,“陸遠空真是個蠢材!枉我給他這么好的條件,竟然還是不能殺了他!”
他沉默了片刻,又突兀地得意一笑:“本該如此……區區凡人,怎能與我相比?”
“可惜那個人馬上就要來了,時間不夠。”斗篷人真誠地嘆息道,“還是要用這種粗魯的辦法,真是遺憾啊……”
他俯視著下方,微笑道:“還可以再加一個……選誰呢?”
陸啟明獨自一人回到院中,徑直走向閣樓,進入地下的靜室。
他迅速一拂手關上石門,眉宇間閃過一絲痛楚,又轉瞬被壓下;他盡量將氣息放平緩,盤膝坐下。
之前經義閣陣法的攻擊強度幾乎達到了小周天巔峰;好在尚有天成寶丹的殘余藥力支撐,才沒有被人看出他內傷極重。倘若當時露了怯、一旦發展到最壞的局面,以他此時的狀態,恐怕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了。
陸啟明雙目微闔,運轉長生訣,調息療傷。
然而還未運轉一整個周天,陸啟明臉色驀地一變,喉間一甜,直直噴出口鮮血來!
他撤了手訣,心中登時沉下來——他身體對長生訣的排斥,何時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陸啟明清楚,平息只是暫時的,一日找不出自己被陣法排斥的真正原因,這件事就不會完;這種情況下,他必須要時刻維持足夠的自保能力才行——可現在,他卻無法運轉功法療傷……
其實,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
陸啟明心念一動,掌心出現一支玉瓶,里面裝的,正是陸啟明依照那冊丹方煉制的丹藥的其中一枚。
這枚丹藥實在很對癥,完全能解這燃眉之急;顯然他此時的境況亦在那黑影預見之中。陸啟明不禁皺眉,既如此,為何非要給他丹方藥材這么麻煩?直接告訴他要發生的事不就好了?
這便罷了,陸啟明猶豫的最大原因是——這枚丹藥只要服下,立時便與未曾受傷一般;可是這效用至多只能維持三天,三天之后的反噬絕不會好過。
而三天之內,有可能解決一切嗎?
陸啟明想著其他數枚丹藥的用處,皺眉更深,搖頭想著——黑影究竟想要做什么,又有什么不能直說的?
他輕嘆口氣,取出丹藥服了下去;只幾個呼吸間,他蒼白的臉色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紅潤起來,胸口滯結之感迅速消散,就如清晨初醒時一樣神清氣爽、通體舒泰。
而陸啟明心中自難有喜意,只微一苦笑罷了。他不再耽擱,直接從青玉墜中取出“析要十滴”的器具——高明的毒術有可能騙過人的感知,卻不能騙過藥理。
陸啟明劃破指間,將血液滴入琉璃管中,開始測驗自其中是否有掌控之外的藥物成分。
這種檢測沒有既定的目標,便按最常規的方式來。陸啟明對其中無數變化早已熟練到了極點,無數可能的藥材飛速地在被排除著。
陸啟明的速度何等之快;然而盞茶時間過去,所有不同的流程全部試過,但還是一無所獲——除了測出了天成寶丹和剛剛服用的丹藥,根本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低頭看著琉璃管,陸啟明停了下來。他忽然在想那個自己從未考慮過的可能——如果,陸遠空說的是真的呢?
非是他輕信、不堅定;最近他身上本就有諸多異常,而當他自己的親手檢測也在指向同一個方向的時候,實在由不得他不多想。
沉默片刻,陸啟明不由莞爾,暗暗戲謔自己道:“何時自己也學會了那‘庸人自擾’的樣子了?”
他搖頭而笑,再次看向那九十九瓶藥液——常規的流程確實都試過了,但總共只用了九十四支,還剩下五種極不常用的。
總要試完。
陸啟明在心中過了一遍相關的草藥知識,隨手取了些其中一瓶的藥液,滴入琉璃管中——
異變突起!
空氣中的火元力瞬間自行聚集,火焰轟然爆起,竟直接將琉璃管炸開!
這點兒沖擊自然不會傷到陸啟明,卻令他徹底怔住了——因為根本沒有任何藥草,會與它產生這樣的反應。
并不是因為藥草。
陸啟明看了眼瓶子上記錄成分的標簽——“梧桐枝”。
他腦中忽然有一點靈光閃過,無數久遠的、新發生的線索迅速在心中翻涌,仿佛有什么即將破窗而出,卻始終差了一絲。
這時,他忽然抬頭;外面有人來了。
大方園中,行走著一個身披斗篷的身影。
正白日,他的斗篷反而顯得愈加漆黑,黑得幾乎將身周的光線都抽空。
他正大光明的走在寬敞的階梯上,哼著小曲兒路過了一個個站的筆挺的侍衛;卻無一人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斗篷人仰頭看著高處的大方殿,輕笑道,“如果親祖父都認定你是假的,那才有趣。”
笑了一陣,他又冷冷道:“不要怪我。等你死了,自然有的是時間。”語畢,他身形一晃,瞬間跨過漫長距離;在站定時,已身處陸行之的書房之中。
陸行之驀地警覺,抬頭卻對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他頓覺不妙,而恍惚感卻迅速蔓延——
他聽得一個飄渺悠遠的聲音在心中回蕩:“現在陸府的這個陸啟明,是假的。”
陸行之大皺眉頭,重復道:“現在陸府的這個陸啟明……是假的?”
斗篷人挑眉,繼續耐心道:“他是假的。你現在已經識破了他的真面目,你正要為家族除害。“
陸行之卻沒有說話;他眼中神色時清時濁,仿佛有兩股意志在劇烈地搏斗。
斗篷人輕“咦”了一聲,略作猶豫,加重精神力的威壓,強調道:“你現在需要立刻下令殺了他!”
“殺了他……”陸行之腦中有片刻的空白;緊接著,他忽覺一種奇異的力量降臨到身上,識海同時恢復清明;他眼神一厲,“敵襲”二字就要揚聲喝出——
斗篷人迅速將陸行之弄昏過去,氣急敗壞地走了兩步,陰沉道:“這家主區區一個小周天,竟然能分得這么多陸家的氣運庇護……哼,氣運?要不是我……你再多氣運也無用!”
“算了,退而求其次。”斗篷人嘆氣,伸手一拂陸行之的頭頂,“至于你,還是忘了這件事吧。”
房間中,陸玄通揮手讓陸遠空退出去,一個人坐著沉思。
半晌,他忽然一愣,搖頭而笑,自嘲道:“老毛病還沒改啊!”
陸玄通是想到了剛剛經義閣之事。他畢竟是太上長老,本不該過多干涉具體的事物;而當時一時情急,恍然間仿佛回到了他自己做家主的時候,一時竟然越俎代庖起來——不該不該,一會兒要向行之道歉才是。
武學世家,畢竟以修為為尊——太上長老的命令是優先于家主的。不過這主要是為了防止家主出現嚴重過失;平時,只要不是事關家族存亡的大事,太上長老默認是不干涉家主行事的。
想到這里,陸玄通已經決定,給陸行之知會一聲后他便要回后山去了;這件事雖然影響很大,但放眼整個世家,也不過是小事。他一個太上長老一直在這里站著又算什么樣?
這時,他忽然聽到了敲門聲。
陸玄通沒有多想;他聞聲望過去,登時一愣——響的竟是窗戶!
此處是四層。
陸玄通精神力掃過去,心中一驚——他竟無法判斷對方的修為境界!
窗子“吱呀”一聲打開,外面空中正有一個身穿斗篷的人影上下浮動。
陸玄通緩緩起身,冷聲道:“閣下何意?”
斗篷人晃晃悠悠地飄進屋中,嬉笑道:“只是想讓你認識一下我。”
陸玄通忽覺某處不太對,眼中疑色漸濃。
斗篷人湊近他,伸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輕巧地取下斗篷。
“你?!”陸玄通震驚到了極點,幾乎要伸手去抓他;心神搖晃間,陸玄通只覺得識海一蕩,眼睛有片刻的失焦。
斗篷人滿意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