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入暑已深。剪秋羅花紅,蟬鳴聲如陣雨。
季節更替,人亦如是;只是人們并不自知罷了。每一件在身邊發生的事,都如種子落根于心,積累生長,化為一體,無從擺脫。
對于顧之揚等人來說,即使故事的主角不是他們,但每每抬眼看天時,也總有些難以說清道明的不同。對于自己,他們尚不知道;但他們都能看出,宋平安在變。
其實那一日,林有致不曾說過一句謊話,連對之后那些時日的預測也無絲毫虛假。新來的宋姑娘與顧之揚等人相處的極好,即使有尷尬的初次見面,也沒有影響大家對她的喜歡。
他們本是相同的人;即使宋平安在變,也還是相同。
記得當時,宋平安剛來沒幾天,市井間便無人不知陸城里新來了個出挑的美人。美貌總先以“麻煩”的形式體現;不過宋平安已不再是那個習慣于退讓的小小武者——她自己招惹的麻煩,根本不必拖到以后,當場就解決了。
這時人們才恍然驚覺,宋平安竟然是武師六階的強者。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在宋平安常走的路上蹲點等她的人反而更多——這回卻是希望找她當靠山了。畢竟世家之外,江湖中哪有那么多小周天?
對于那些人,宋平安雖然不理,但路上人們嬉皮笑臉、半真半假喊她“大姐大”的氛圍卻愈加熱烈,再看她年輕和善,便只有嫉妒的人,沒有討厭的人。
說來說去,不過是自身實力作“錦”,美貌才算添花了。
宋平安雖沒有真的揭竿而起自立一幫的興致,但也真切意識到自己需要歷練。
穆昀意出關后,在宋平安自己的意愿下,循序漸進將一些難事交由她學著處理。從最基礎的護送貴重貨物,到隨行與其他勢力談判,再到參與決定小幫派的生死,無所不學。
穆昀意不但從不藏私,更對她要求極為嚴格。對于這些,宋平安求之不得。
最初她時常帶著傷回來,但很快便無人能傷她了。她笑容仍然和善,但眼神愈發堅定,真正有了與實力并行的氣度。
宋平安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成長著,她再不是那個一與陌生人說話就會臉紅的懵懂少女;唯有以與陸啟明的關系打趣她時,才能見著她往日里的羞怯。
顧之揚最近練劍愈發刻苦;夏五亦自覺不能比一個女人更懶,發奮修行,竟也走運有了突破——雖然離中武的標準還有些距離,但比之前毫無希望好多了。可惜姚成象有急事返回了大唐,否則在這個
(本章未完,請翻頁)氣氛中,他的武師多半能更名副其實些。
諸人諸事皆炎炎向上。
他們都等著未來某日,與某人更好的相遇。
蒼茫雪域是苦寒之地,大唐王朝便是苦寒之國。
同是八月,大唐都城昨夜甚至還降了薄雪。書房中有溫暖的壁爐,肩頭有絨絨的狐裘,但林有致提筆寫字久了,指尖還是凍的通紅;而她卻絲毫未覺,時而面露微笑,更多時候卻是皺眉苦思。
瑤瑤侍立在門前,不敢打擾,只偶爾輕手輕腳地為她添道溫熱的茶水。
太陽升起,白雪漸融,與土壤一同混為泥濘。前半月好不容易開了苞的花骨朵被凍落枝頭,融在泥水中,令人痛惜。好在檐下掛了紅火的紙燈籠,才算添了些喜氣。
而瑤瑤看到那紅燈籠,神情卻更加惻然。不止林府,整個唐都都掛遍了喜慶。
慶,太子唐晟歸國。
唐晟沒有死,那么作為明面上盟友的林氏一族就必須要有一個誠意足夠的交代。一手操控此事的林有致自然被族里強行召回,收回全部權利,禁足。
但這遠遠不夠。
族里的決定還沒有出來,但絕對不會輕松。瑤瑤不知道會是什么判決在等著林有致;每每想起,她都心中揪痛不已。
林有致非常優秀,優秀到讓一些族老起了培養她為家主的心思。但她畢竟是女子,還是沒有修為的女子——這樣的她想做家主?多的是不同意的人。
若以武功比喻,她本身就是她最容易被攻擊的命門。
這些年外人眼中林有致光彩無比,但瑤瑤卻知道自家小姐時刻如履薄冰。因為她絕不能出錯,一招不慎會失去一切。所以林有致必須計算一切,務求事事盡善盡美——才算無過。
可這次林有致決然對唐晟設死局,即使成功,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結果。瑤瑤不明白,自家小姐那般聰慧的人兒,怎么這次就要出這種下策呢?
不,瑤瑤其實還是明白的,不過是情之一字總誤人。
若林有致知道瑤瑤的想法,估計會笑“對也不對”。她并非將自己置之度外的那種癡情種,但她也沒有辦法將陸啟明置之度外。至于誰輕誰重?恐怕林有致自己也說不出罷。
忽有喧鬧聲由遠及近。有長長一隊侍衛抬箱而來。
林有致聞聲走出屋子,披著雪白狐裘漠然站在紅燈籠邊,神情平靜地看著掛著紅綢的箱子擺滿半個院子。
(本章未完,請翻頁)長對林有致行了一禮,一板一眼道:“太子殿下得知林小姐平安歸來,心慰不已,特令屬下送來賀禮。”說的是賀禮,可扎了紅綢的箱子,更像極了聘禮。
致只一笑,道:“繼續說。”
侍衛長一揮手,旁邊人呈上來一個方正盒子。他冷聲道:“這是殿下特地給林小姐準備的定情信物,想必最合林小姐心意。”
林有致猜到是何物,輕笑出聲,點頭道:“不錯。還有嗎?”
侍衛長一句話不想多說,倉促一抱拳離去;后面有人放開了始終被制住的采采。采采原本試圖阻止他們進來,但不可能。
采采方才氣門被扣說不出話來,臉蛋憋的通紅;一被放開,立即跺腳道:“小姐,你說他們是什么意思!這是干什么來了?”
林有致向前走了幾步,摸著那個方正盒子,淡聲道:“還不明顯嗎?這不就是他們要的交代?要么,我嫁與唐晟為妃——”
采采冷笑道:“想娶小姐,想的太美了吧?”
“要么,”林有致平靜地繼續說了另一條路,“放逐我去黑三角。”
聽到“黑三角”三字,瑤瑤采采呼吸皆一滯,臉色霎時蒼白。
采采喃喃道:“太子為了得償所愿,竟然做這么絕嗎?”
“得償所愿?”林有致冷笑不已,垂眼看著盒子道:“你以為唐晟真的癡戀與我?”
她下巴微微抬起,仿佛在睥睨著誰;她揚聲笑道:“唐晟過去追求我,是因為貪;現在么?他是怕我。”
紅燈籠,紅綢,紅盒子。瑤瑤與采采對視一眼,都莫名覺得冷。采采小聲道:“小姐,可能事情沒有……”
林有致微笑一抬手。
盒蓋被掀開,淡淡腥氣飄蕩。其中赫然是一件血衣。斑駁血跡早已黯淡,卻不難看出一路何等慘烈。
這是定情信物?!分明是悍然殺心。
采采情不自禁倒退一步,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個不停,泣道:“小姐,小姐太苦了……”
“你錯了。”林有致穩穩的把盒子蓋上,轉身回到屋中,平淡道:“我做的一切都完全出于我自己的意愿,又何苦之有?”
她背過身,唇角勾起一絲諷刺的弧度。
可笑唐晟自以為終于掌握了主動了吧?也好,她樂得輕松。這確實是一招險棋,但她仍是棋手,他唐晟又算什么?
這世上,沒有人能逼她做她不愿意的事。無論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