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涼城十三層中央。
通體冰藍的巨龍低首俯瞰東南角轟然墜落的地面,開口問身邊的人道:“比你又如何?荀觀。”
此刻立于高塔負手遠眺的,是一位書生長衫的清肅男子,正是這一代的岳麓七子之一——荀觀;以算術聞名神域。
“劍術遠勝。”荀觀神情自若,微笑道:“公主莫非看不出?”
“這話輕巧。”龍安瀾冷笑一聲,淡淡道:“他是鳳族,將來注定為你們武宗大敵。你岳麓書院心憂天下慣了——這次怎不急?”
荀觀含笑道:“公主身在龍族,立場亦與我武宗不同……你我二人不一樣能在此平心交談?”
龍安瀾諷刺一笑。
荀觀輕笑,良久嘆道:“劍是好劍,可惜斷了……此人劍道已絕,而我等才剛開始,又何須假作那憂慮樣子?”
龍安瀾微微沉默;她知道荀觀既如此說,便是篤定。她又問:“算術又如何?”
“平。”荀觀簡短回答。頓了頓,他又沉吟:“只是,我有一處不解……”
龍安瀾皺眉:“說話說完。”
荀觀笑笑,抬手遙指那邊的地面斷層,輕聲道:“他究竟是如何知曉地下有空洞的?”
陸啟明揮劍斬斷的那處地底,分明是中空的。
龍安瀾也看不出緣由,便道:“他們馬上就過來了,你若想知道,直接問他便是。”
荀觀啞然,搖頭調侃道:“我不如公主遠矣。”
陸啟明、謝云渡、老白小太子;現在又橫空多出了個有著奇怪名字的貓妖雪喵。
一路上謝云渡的爆笑聲響徹云霄。他回想著剛剛陸啟明手忙腳亂把雪喵從脖子抓下來的狼狽樣,拊掌哈哈道:“太對了太對了——對付你這種類型,就得像她這樣直接上!”
小紅裙搖蕩的雪喵看了他一眼,奇道:“謝云渡,你怎地不吃醋?”
謝云渡一愣,大怒:“我吃醋個屁啊!”
雪喵也愣,轉而捧腹大笑,歡快地在空中翻滾了一圈,貓眼上挑瞥著他道:“我是把你當作我前任夫君來著,你當然該吃醋啊!”
謝云渡身子一滑。
雪喵猛地湊近他,鼻子碰鼻子,嘻嘻道:“那你剛剛想的……是什么呀?”
謝云渡砰一聲滑到了地上。
陸啟明一陣頭大。他望了眼前方,嘆氣道:“都正經點,前面有人等著呢。”
他探手把晃得七葷八素的小太子從老白肚子底下揪出來,微笑道:“你這小不點兒也回去吧。”
小太子茫然抬頭,看了前方以龍安瀾為首的眾龍族,又看了眼陸啟明,咬著手指猶豫不決。
陸啟明好笑道:“回去吧。留在我這兒才是個小麻煩,懂嗎?”
小太子點點頭,拍陸啟明道:“別怕,等我當上龍王了,我罩著你!”
陸啟明莞爾,和聲道:“好,那我等著。”
小太子滿意又矜持地點了一下小腦袋,揮別眾人,向龍安瀾那邊走去。
陸啟明微微一笑,然后抬頭對上荀觀的目光。
荀觀對陸啟明點點頭,從塔頂輕身躍下,緩緩道:“岳麓書院,荀觀。”
謝云渡驚道:“荀書呆,別告訴我你也要來攪局。”
荀觀搖頭嘆道:“謝云渡,怎么一有麻煩就有你?——不必擔心,我沒有那么小氣。”
他不再多說,后退一步,對陸啟明淡淡道:“會再見的。”
一行人與龍族、荀觀一錯而過。
(本章未完,請翻頁)陸啟明想到之前謝云渡那罕見的緊張,調侃道:“怎么,你打不過他?”
沒想到謝云渡竟未在第一時間否認,半晌只道:“沒試過。”他看陸啟明一眼,撇嘴:“他擅長的,跟你一樣。”
陸啟明道:“我擅長的事有很多,你說哪一種?”
謝云渡:“……”他發現他還真沒什么話說。
“算。”謝云渡沒好氣地蹦了一個字,又道,“那家伙腦子好使得過了頭,總是不動手就把事兒解決完了,我也沒機會與他打。真打的話……單對單,估計勝負能五五;但要是人多——比方今天這種——鐵定他贏。”
陸啟明點頭不語。
謝云渡好奇道:“能不能大約算一下——你們兩個要是打起來,輸贏幾成?“
“不用算,”陸啟明不假思索道,“當然他贏。”
謝云渡正仔細聽著呢,這下腳下立馬一個踉蹌,無奈道:“你不用這么長他人志氣吧?”
陸啟明抬頭,遙遙望了眼頂層隱約可見的秘境出口,嘆氣道:“馬上你就知道我為什么這樣說了。”
謝云渡瞥了一眼后面黑壓壓漸追漸緊的人群,道:“想出去還得問問他們——你能不能再把這梯子砍了?”
他們此時正處在野涼城十四、十五層之間的懸空長梯之上——這是上下兩層城市僅有的連接,如能斬斷,之后就好辦
陸啟明也知道這一點;但這段梯子可不像剛剛可以取巧,想破掉這種等級的硬度,連《問劍》都沒可能。唯一可能成功的方法,就是那一招《天道殘式》。
可是那一劍,在他劍道巔峰時期用來都略顯吃力,如今廢棄已久,更要七分靠運氣了。
“試試吧。”陸啟明對謝云渡一伸手,笑道:“這回得借你的好劍了。”
“玩真的?”謝云渡挑眉,他原本只是說說而已。他把劍遞給陸啟明,隨口問:“又是自創?”
陸啟明接過,在手中掂了掂,搖頭笑道:“不,是我師父。”
“哦?”謝云渡正經下來,認真道:“那得好好看看。”
陸啟明一笑,目光垂下來,無聲用精神力滲透劍身,細細感知著這柄劍的一切;最后,他干脆閉上了眼睛。
萬事萬物皆有各自獨特的波動;而在這些不同之中,卻永遠保持著某種古老玄秘的一致,且在人們身周時刻彌漫,無所不在。陸啟明凝神靜氣,試圖捕捉那一線微茫縹緲。
某一瞬間,他心底那株紅蓮驀然烈焰翻騰,周圍幽暗中忽然顯現出密密麻麻的紅線來!
那無數紅線的盡端皆斷裂,卻隱約與無限遠處藕斷絲連;此刻它們猛然無風自動,瘋狂地向四周竭力伸展開來。
陸啟明大驚,卻根本不及深思——因為就在同一時刻,一種與磅礴天地的豁然聯通的感受貫穿了他整個心魂——他依舊閉著眼睛,心中視角卻陡然上升,如靈魂出竅俯瞰一切。
下一刻,他不能自控地持劍高舉,對著前方緩緩斬下。
轟然一聲巨響
天梯憑空爆開百米,空中金色煙塵劇烈翻騰。
極端失常。
陸啟明心下悚然——他根本無法脫離這種狀態!他能夠控制紅蓮業火,卻撼動不了那數也數不清的詭異紅線——那到底是什么?!
他無從知曉,只能感覺到他的意識被迫繼續拔高,無邊無垠地在高空擴大,無休止的容納一切。
他先是“看”到了持劍靜止的自己,接著是后面漸覺不對的謝云渡等人,斷裂的金色天梯,那些人們震駭驚艷的神情,
(本章未完,請翻頁)在野涼城頂層、秘境出口處向下張望的少年蘇景……
終有一科,他的意識接觸了那株巨大的黃金樹——
異變陡生——
靜止了無盡歲月的黃金樹霎時化為,劇烈搖撼如兇獸震怒!
直逼性命的強烈危機感將他的心臟擠壓成一團;陸啟明悶哼一聲,意識中的景象盡皆如鏡面崩碎。
仿佛被擲入無盡深淵。
這一切太過突然,謝云渡幾乎無從反應——
先是陸啟明那天人一劍,石梯盡碎。
然而謝云渡還未來得及回神驚嘆,便突覺地動山搖,四面八方爆響聲不絕于耳。他駭然去看,那一向被視為死物的黃金巨樹竟震顫不已,野涼城中與其相接之地坍塌殆盡,人們驚叫一片。
謝云渡本想開口問問陸啟明這個始作俑者,卻驚見他整個人竟直直向后仰倒!謝云渡慌忙去扶,心中驚駭只有更甚——只見他臉色青白一片,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卻雙目緊閉,無論如何喊都不應。
正焦急間,謝云渡的手碰到了東西;他定睛去看,入目赫然是飛速纏繞攀緣的金色藤蔓——它們眨眼間已然從陸啟明膝蓋蔓延到了腰部!
謝云渡倒抽一口冷氣——陸啟明分明沒有被規則化,怎會招來這只吞噬死人的藤蔓?
黃金樹,究竟是什么東西?!
陸啟明只覺得渾身血液都要凝結成冰,手腳麻木,一動都不敢動。
旁人只感覺到黃金樹震怒的情緒;可陸啟明卻極其清楚篤定地知道,在那震怒之下,翻涌著饕餮一樣難以壓抑的貪婪!
它想吃了他。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全部都是它垂涎的氣息,仿佛下一刻就要將陸啟明撕咬干凈。進秘境后一向不受限制的精神力,此刻被壓迫到了極點,直讓陸啟明頭痛欲裂幾欲作嘔;就連他心底的紅蓮業火,都被逼迫回一顆黯淡無光的細小蓮子,根本給不了他一絲熱度。
竟然一瞬間就喪失了一切抵抗能力!
不知過了多久。
黃金樹分明可以輕易取了陸啟明性命,但不知為何,在它吞噬他的迫切中,又始終帶著一種猶疑不決的克制感。
最終,克制壓倒了貪婪。黃金藤蔓緩緩撤回,消失。
力量重歸體內,紅蓮再度綻放。
陸啟明驀地睜開眼睛,身體猛然前傾半跪在地,劇烈咳到幾近窒息。
圍在他身邊的人終于舒出口氣。
謝云渡想起剛剛的場景,遍體生寒,喃喃道:“它到底是什么……”他雖無法對陸啟明的遭遇感同身受,但黃金樹意圖何為,再清楚不過。
陸啟明撐著地面,緩了很久才感到知覺勉強恢復。他最后看了一眼黃金樹,咬牙道:“快走。”
謝云渡扶起他,不再多說,一行人直奔出口而去。
出口處,蘇景已守了多時。
他不知陸啟明發生的事,打了個呵欠,輕松道:“放心,還沒有人出去。”
陸啟明微一點頭,低聲道:“多謝。”
近了,蘇景才發現陸啟明臉色差極,正要問,卻見這一行人停也不停地直接躍向出口,耳邊再聽到陸啟明道:“不好意思啊。”
不好意思什么?
下一刻,空中驀然艷紅一片;還未待蘇景看清那是何物,便聽到空中一陣琉璃打碎的聲響。
定睛再看,空空茫茫,那還有什么出口?
蘇景瞠目結舌——他他他把這個出口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