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帝望著魚紅蓮的背影，心中忽而一痛。
當年他的背影，應該也是如此。
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被埋葬，自己卻做不出任何挽救的措施，其中的痛楚唯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有所體會。
人生百味，最苦莫過于生離死別。
如今熊帝也只能空守一片湘竹林，李逸仙死后，更是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
只是舊事，仿佛就在眼前，沒有一點褪色。
這個世上又哪來那么多的一見鐘情？
熊帝第一次遇見湘兒，不過是想嘗嘗這個看起來不錯的圣女鮮血的味道，畢竟那股力量對他還是很有誘惑力。湘兒第一眼看到熊帝，不過是想殺了這頭妖獸，這頭妖獸看起來應該有不少的價值。
十萬里荒山，熊帝跟湘兒在里面廝殺了整整一個月。
最后在一處懸崖做最后的對決，兩人都已經沒有了絲毫的力氣，卻還是一拳一劍地向著對方攻去。
戰斗到最后，成了兩個武夫的兜兜轉轉，都想要立刻沖上去，卻也都沒有什么力氣，只能虛張聲勢，然而那兇狠的眼神卻沒有絲毫的退縮。
“放棄吧，你的血已經流干了。”
“我血流干了，喝了你的血就可以了。”
“那我一定在我的血中下毒。”
“哈哈！怕了嗎？被我一點一點地吃掉，是不是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就算你的血里有毒，我也會喝干凈！”
湘兒微微一皺眉，熊帝立刻抓住了機會撲了上來，然而此時的懸崖早已經不堪重負，驟然坍塌。
熊帝跟湘兒兩個緊緊地裹在一起，一同墜落到了深淵之下。
漆黑的空間之中，熊帝不知道何時醒過來，他的血已經流干，瞪著黑暗，扯著喉嚨喊道：“小姑娘，你死了？”
湘兒醒的比熊帝早，原本她有機會立刻殺死熊帝，卻還是放棄了。因為從懸崖上墜落，最終落地的時候，熊帝替她承受了大半的沖擊，她是從熊帝的懷中掙扎著站起來的。更何況她看了一下四周，很不幸地是一處死地，沒有一絲的靈氣，想要恢復再出去，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小姑娘？”湘兒冷哼了一聲，強忍著沒有笑出來，還從沒有人這么叫過她，從一頭大黑熊嘴中說出來，倒是格外有意思。她冷聲說道：“你要知道，我本可以殺你。”
熊帝哼哼了幾聲，他畢竟不是擅長斗嘴的人，而眼前的事情好像也是事實。
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后，湘兒說道：“以后你就叫我姑奶奶！”
熊帝冷哼了一聲，不想再跟這個人說話。
黑暗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改變，這里根本沒有了時間的概念。
更為可怕的是這里竟然隔絕了天地，沒有絲毫的靈氣，兩個又都是重傷垂死，能夠控制住傷勢都是老天保佑，絕對沒有能力從這里逃出去。等下去，用不了多少時間，都會死在這里。
“小侄孫？”湘兒試探性地問了一句，畢竟她可承受不住這樣令人窒息的安靜，只能率先打破沉默。
熊帝冷哼了一聲，靠著墻壁繼續閉著眼睛。
“姑奶奶我可不想跟你這頭笨熊一塊死了，要是化成了白骨都要跟你在一塊，那可真是這個世上最倒霉的事情……”
大部分都是湘兒在說，熊帝只是在聽不下去的時候反駁，然而他越反駁，反而越陷入了啞口無言的境地，他十張嘴加起來都比不過湘兒，只能生悶氣。
兩個人的生命力雖然強大，但是傷勢都傷及根基，生命力都在緩慢地流逝。
當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到那厭煩的話語，熊帝竟然有些焦急地睜開了眼，猶豫了很長的時間，冷聲問道：“小姑娘，死了沒？”
只有回音，沒有回應。
不知為什么，熊帝此時竟然沒有絲毫的喜悅，反而有了一絲恐懼，或許只是對于死亡的恐懼而已。
按照之前對于聲音的判斷，熊帝緩慢地向著湘兒的位置爬去。身上的力量消耗了大半，熊帝只能手腳并用，一寸一寸地移動著，地面上的怪石，將他身上的皮肉全部割的翻卷了出來，卻已經沒有鮮血流淌出來，只有發白的骨肉。
不知道過了多久，熊帝終于爬到了湘兒的身邊，雙手已經沒有了知覺，他只能用自己的嘴唇去試試湘兒的體溫。
冰涼的可怕！
忽然，湘兒睜開了眼睛，發現熊帝已經爬到了自己的身邊，并且咬住了自己的脖頸，立刻驚呼道：“你干什么？”
“吃了你！”熊帝惡狠狠地說道，一口咬在了湘兒的脖頸上。
湘兒聚集起剩下的所有力量，猛然一腳將熊帝給踹了出去，被踹出去的熊帝再也沒有了動靜。
喘息了漫長的時間后，湘兒才舒緩過來，她摸了摸脖子，并沒有發現任何的牙印。雖然滿腔的怒火，卻也還能夠保持著冷靜，畢竟想要出去的話，還得兩個共同努力。
“小侄孫，給我起來，我們需要商量商量怎么出去，要不然都在死在這里！”
“小侄孫！你可以吃我，但是你有了力氣，一定要把我帶上去，并且等我們都恢復了之后再打！”
“小侄孫，你起來！”
除了自己的聲音，沒有任何的聲音，湘兒有一絲驚慌，緩緩地向著熊帝那里爬去，試了試對方的心跳，已經可以微弱到忽略不計。
湘兒愣了很長的時間，揭開了手臂上的傷疤，鮮血開始流入熊帝的嘴中。
“小侄孫，我信任你，你不能背叛我！恢復了力量，你就將我帶上去，不能翻臉！要打我們就公平地打，別耍手段！就這樣窩囊地死在這里，想必你也不愿意。”
湘兒不斷地說著，聲音逐漸減弱，最終倒在了一旁。
熊帝不知何時從黑暗中掙扎起來，聞到熟悉的血腥氣，察覺倒在身旁的湘兒，很快就明白了一切。
確實，咬死湘兒，將是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然而，反過來，湘兒將熊帝殺死也能夠獲得逃出去的力量。兩個之間，怎樣都會活下一個，就看對方誰先倒下。
熊帝之所以惡狠狠地說要咬死湘兒，不過是想讓對方將自己殺死好逃出去而已，要不然他早就真的咬死湘兒了，雖然瀕死，但是屬于妖族那強大的咬合力還是有的。
世上有些東西，遠不是理性能夠控制的，熊帝也不知道當初為什么就有了那樣的決定，只是他沒有想過兩個可以一塊活著出去。
熊帝吸收著嘴中的血，轉化成了力量，取出一根繩子，將湘兒綁在了自己的身上，開始向著懸崖上爬去。
不能有任何的失敗，熊帝只有一次的機會，掉下去就再也沒有上來的力量。
深達萬丈的深淵，竟然就在熊帝的雙手雙腳下攀了過來。
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知道從哪里涌現出來的力量，熊帝竟然真的將湘兒帶到了上面。若是只有他自己，怕是根本不可能爬上來。
一到達懸崖上，熊帝就徹底倒下，當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一座繁華的都市之中。
“小侄孫，你醒過來了？”湘兒笑著說道。
“小姑娘，你沒死？”熊帝冷聲說道。
“哈！你救我，我怎么可能會死？”
“我沒救你！不知道是誰帶你到懸崖上的。”
“哈！你沒救我，怎么知道我被帶到了懸崖上？”
“我……”
“好了好了，小侄孫，我帶你出去看看，聽說今天是花燈節，好看著呢！”
熊帝被湘兒強拉著進入到了擁擠的街巷，耳邊的聲音如同爆炸，來往的人更是流轉的那么快，顏色一層一層地綻放，不斷覆蓋……哪怕是最慘烈的戰斗，最強大的幻術，也沒有讓熊帝有這樣難受的感覺。
不知怎么的，熊帝就在頭暈目眩之中跟湘兒走散，他被人流擠到了一個攤子前，上面是琳瑯的飾品。
小攤販雖然對熊帝魁梧的身體略有恐懼，但是他看到那張俊俏溫和的臉心中倒也平緩下幾分，笑著說道：“客官，可是挑簪子？您看看，都是今年最新的款識，花哨、質樸、雅致、艷麗、年輕的、給長輩買的，您要什么樣的都有。您這是準備送什么人？”
熊帝正心煩的很，瞥了一眼小攤販，看著那琳瑯的簪子跟川流不息的人，就是找不到那個熟悉的有影子，亂七八糟的思緒都堵在心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小攤販眼珠子一轉，就根據眼前這客人的裝扮猜測出了大半：應是某殷實人家的小少爺，一心讀書考取功名，看上了女子也不會說出來，加上今天的花燈節，八成是等著的人還未來，正在焦急著。
“客官，您瞧這支簪子，銀鑲玉，這銀子比金子本就多些靈氣，金子送那雍容華貴的女子便是好的，要是靈巧活潑的女子，這銀子才是配的。這竹葉玉，倒是有些清氣，若是送知書達理的女子，最好不過了！”
湘兒不知何時擠了到了熊帝的身后，彎下腰，瞇起眼睛看著那枚簪子，拍了熊帝的肩膀，說道：“小侄孫，打算送我只簪子？”
熊帝猛然轉身，看到了湘兒，心中的那一絲焦急竟然立刻平緩了下來。
湘兒仔細地打量著這簪子，又精心對比著其他的簪子，攤主則逐一介紹著，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簪子怎么好怎么好。
若是以前，熊帝必定待不住，此時卻也就這么靜靜地等著。看著湘兒的背影，竟然無比的安心。
“小侄孫，你看這支簪子怎么樣？”湘兒將簪子插到了發髻上，微笑著對熊帝說道。
“挑來挑去，還不是最開始那一支？”熊帝盡量將自己的目光避開，不去看湘兒的臉。
“你就說——好看嗎？”湘兒認真看著熊帝，讓他的目光無處可躲。
“不知道。”
“不好看嗎？”湘兒的語氣明顯有了失落。
熊帝偏頭看著擁擠的人流跟繁華的燈火，心中忽而有煙花綻放，不由得說道：“好看。”
“那就這支！”戴上了，湘兒便再也沒有摘下那支簪子。
“小侄孫，付錢了。”
“哦。”熊帝瞪著那滿臉笑意的小攤主，不明所以。
繁華的長街就那么長，鋪子也就那么多，煙火已經稀稀落落，湘兒卻還是扯著熊帝一遍一遍在這里瀏覽著，反反復復地看著這里的東西，不斷地嘗試著，不厭其煩地問著好不好看，直到熊帝說好看為止。
“小侄孫，來打一場？”
“小侄孫，你怎么這么弱了？”
“哈！小侄孫，你越來越弱了！竟然在我的手下走不過一百回合！這次就算了，姑奶奶我饒過你了，還不快快叩頭求饒？”
“小侄孫，快看，前面有集市！”
“集市里當然有好看的！俗世里的東西，可比修行者之中的東西好多了！修行里面只有修行，俗世里有好多東西。”
“走啊，姑奶奶我帶你去瞧瞧，還等著你給姑奶奶我付錢！”
“小侄孫，我得回去了。”
“哈！你會來找我？好，我等著你！”
“小侄孫，你什么時候來？我等你好久了，我快要撐不下去了，你快來，你快來，你快來……”
當熊帝一身戰甲破開圣門，與李逸仙一同殺進去的時候，湘兒的臉上露出了此生最開心的笑容。
逃亡持續了三個月，李逸仙最終以一己之力擋住了所有追兵，熊帝抱著湘兒回到了荒古。
“小侄孫，當年我說過，我可不想跟你這頭笨熊一塊死了，要是化成了白骨都要跟你在一塊，可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事情。現在我才覺得，要是化成了白骨還能跟你在一塊，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事情。”
“小侄孫，我頭上這支簪子，好看嗎？”
正是因為最清楚生離死別，熊帝在最見不得這樣的事情。
然而還未等他有所動作，一股詭異的氣息彌漫出來，他立刻沖上去，將魚紅蓮給帶了回來。
魚紅蓮望著眼前，止住了哭泣。
那繁榮的種道神蓮，此時正在急速地枯萎！
天空，卻突然投下了一道光芒，那詭異的氣息竟然又迅速地收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