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州極少下雪,今日卻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將所有的顏色都遮掩住。
寧小山沿著千里雪色,向著北方凝望。
事情順利的程度出乎了預料,實在是出乎了預料!寧小山根本沒有想到,九家竟然能夠達成一致,還是如此的順利。
然而,這只是第一步而已,也只是最簡單的一步。接下來的事情,才是真正的考驗,并且會越來越艱難。
中域九家拿出祖星,確實能夠算作一股極強的力量,但是失去了天仙境的力量,他們根本無法左右三宗做出最后的決定。三宗是否堅定著跟陰陽門開戰的信念,他都無法斷定下來。
眉間再度皺了起來,寧小山呼出一口寒氣,轉身對著眾人拜別,說道:“諸位,今日一別,今生恐再難相見。我無以相贈,唯有一拜,望諸君珍重!”
再度行禮,寧小山幾乎將腰完全折下,停了很長的時間才重新直起了身子。他很清楚,今日這八位跟他踏上同樣命運的人,幾乎再無活著的可能。
“寧家主,我等不過拼命而已,你要做的事情卻比我們要難得多,真正該行禮的是我們!我中域九家的命運,如今都交付到你的手上了,望君珍重!”
八位家主齊齊行禮,很久之后才直起了身子。
“定當不辱使命!”
寧小山跟其他家主相顧,彼此都能夠看到今后會是如何悲壯的景象,滿腔的熱血幾乎要將千里的雪給消融掉。
“寧家主,告辭,珍重!”
“珍重!”
寧小山望著八家家主向著不同的方向離去,久久未曾收回目光,直到天地間再也尋不到半點影子,他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祖星是九家最后的手段,需要無數族人的血才能夠開啟。是以當陰陽門突襲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家反應得過來,能夠做出這樣的抵抗。
如今,九家決定開啟祖星,便意味著再也無法回頭。如果屆時三宗放棄了抵抗,那么留給中域九家的結局可想而知,恐怕不會有一個人活下來。
這不是八九個人的生死訣別,而是無數人的生死訣別!
長吸了一口冷氣,寧小山看向了禪宗九山的方向,說道:“我們走!”
寧家所有能戰的人拔起了大旗,在大雪中肅穆無聲地前行。
有了中域九家的教訓,三宗在第一時間就有了動作。
經過了短暫的聯系之后,三宗的強者決定將所有的力量都調度到禪宗的九山,商議出最后的決定。
浩浩蕩蕩的人,環繞在九山的外圍,仿佛燃燒的木柴,將九山給燒了個赤紅。
有資格真正參與到談話的人并不多,也就是三宗的天仙境強者以及幾位宗主。當然,寧小山作為中域九家的代表,也有資格加入其中,只不過他未必有發言權。
基本上都是些裹在寬大袍子中的老人,或是麻衣或是道服或是華服,皆眼皮低垂,給人一種沒有力量說話的感覺。整個會場,都沉在一種絕對的安靜中,就好似一個人,行走在沉睡的巨龍中間。
“都不說話嗎?那我來說好了。”武宗的一位天仙境率先說道。“今日我們要講的只有一個問題,到底要不要跟陰陽門戰?”
武宗強者的聲音猶如洪鐘,持續地回蕩著,足夠將每個老人的眼皮都給撐開。
“就是這么簡單的事情嗎?你要明白你手里握著的千百萬人的性命到底有多重。還是慎重地思考一番再說也不遲。”
丹宗的一位強者則緩緩地說道:“敵強我弱,不宜硬碰硬。否則,我們又有什么獲勝的機會?”
“事關重大,我們還是要從長計議。”
這樣的爭論,跟中域九家的爭論如出一轍。
事實上,也正如寧小山所料的那樣,武宗的六位天仙境堅定著跟陰陽門開戰的立場,而丹宗的六位天仙境則主張可以商談,至于禪宗則并未表態。
武宗向來就是強硬,主張以武力解決所有的事情,當然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陰陽門壓過來而不還手。而丹宗靠的則是丹藥,在他們看來,這個世上沒有什么是不可以商談的,只是開出的價碼夠不夠高的問題,這個世上總不至于將煉丹的都是屠殺了。禪宗性情有些淡薄,恐怕他們現在也沒有做出最后的決定。
半日的時光,眾人在喋喋不休的爭論中不歡而散。
而寧小山,自始至終都沒有說出半句話。
他不可能像對待九家那樣對待三宗,在這里,他實在是有些人微言輕,有的只是聽別人講話的資格。
回到住所,寧小山就一直望著窗外的夜空。他并不知道王石就在禪宗的藏經閣里,他也不知道王石跟他同樣望著夜空。
以他弱小的力量,又怎么可能讓三宗合力呢?恐怕連一個聽他講話的人都沒有。
現在已經是九家被屠的第二天,陰陽門又會等到什么時候呢?就算下定了主意,到時候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將所有的人都安排得妥當。
一夜無眠,寧小山都站在窗前望著那片夜空。
第三天,依舊是三宗的爭論。
能夠成為天仙境的人,又有誰能夠聽進別人的見解?哪怕自己是錯的,也會堅持到底。再給他們一個月的時間,他們也不會爭論出一個結果。
從早晨到中午,從中午到下午,時間在眾人的辯論跟冷嘲熱諷中迅速地飛逝。
夜幕即將垂落,寧小山知道不能再耽擱下去,他深吸了兩口氣,站了起來,看向在坐的每一個人,然后他用手中的劍割開了手掌,鮮血隨即流了出來。
滴答,滴答,滴答。
眾人不再爭論,鮮血滴落的聲音成了唯一的聲音,他們冷眼看著這個舉止怪異的小人物,等待著對方的言論。
寧小山彎下身子,用手中的血在地上勾畫起了一個圖騰。
“不知諸位長輩,可否還記得這個圖騰?”寧小山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掠過,然后看向了地上用鮮血畫出的圖騰。
“萬載歲月之前,我人族不過是萬族中最為孱弱的一族,其地位跟現在的家畜并無兩樣。那時候的人族,何其弱小?動輒便有覆滅的危險,非如履薄冰無以幸存。可萬載之后,世上再無萬族,只有我人族。這個圖騰,就是當年我人族的圖騰!”
這些曾經參與過當年萬族大戰的老人們,又怎么可能不認識那個圖騰?可是萬載的歲月,早已經磨去了上面的血色,他們記不起當年的熱血。
寧小山當然不會指望用這點東西打動對方,他說道:“我想問一下諸位前輩,天仙境之上,可否還有境界?”
丹宗跟武宗的強者只是看著寧小山,并沒有給予任何的回答。禪宗的五祖則說道:“宇宙之大,無窮盡也。誰敢斷言天仙境之上?”
“若是有天仙境之上的力量,對上陰陽門,又是否可以轉敗為勝?”
丹宗的天仙境嗤笑道:“天仙境之上?你一個地仙境,又有什么資格在這里妄論?你還是先到了天仙境再說!”
雖然寧家死戰陰陽門的事跡已經傳入眾人的耳中,但是他們并沒有就此高看寧小山幾分,只覺得他比普通人強上一星半點罷了。
寧小山沒有退縮,迎著那位天仙境的目光,說道:“我人族,憑什么戰敗萬族?”
天仙境的強者目光忽而變了變,盯著寧小山,好似巨龍即將蘇醒。
能夠覆滅萬族的力量,就足夠輕易地覆滅人族。這樣的力量,在覆滅萬族之后就被人族給摧毀,這是根本就不能提的事情,是所有人族都必須恪守的規則。
寧小山鎮定如常,說道:“陰陽門的目的,恐怕根本就不是統治天下!若僅僅如此,他們為何不早就動手?等了千百年,他們在等什么?難道,諸位前輩真的就一點都沒有察覺嗎?!”
“閉嘴!”
沉睡的巨龍蘇醒,隨意的一次吐息都可以將寧小山給毀滅。
禪宗的五祖向前伸了伸手,護住了寧小山。
寧小山說道:“既然無論怎么樣都是死,那么我寧愿為了家族而死!我寧家人,是寧死不屈的寧!我九家同樣如此,我愿意祭出祖星,與陰陽門死戰!”
一時間,會場死寂了下來。
他們并不是因為寧小山的決然而動搖,而是因為寧小山將一個他們都不愿意談論的問題給徹底揭開。
誰都知道陰陽門的目的是統治天下,但是到底要如何統治,每個人的心中都或許懷有一絲的幻想。若是能夠真正和平下來,恐怕大多數的人都愿意投誠。
然而,事情真的會如同想象的那般美好嗎?
擁有了主宰別人生死的人,真的會憐憫他人的性命嗎?
原本死戰跟投誠兩種重量相等的選擇,現在出現了傾斜,更何況中域九家竟然有了拿出祖星的決心。
良久,禪宗的五祖說道:“諸位心中恐怕都已經有了主意,還有什么想說的嗎?我禪宗,準備與陰陽門開戰。”
“我武宗奉陪!”
丹宗的天仙境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說道:“我丹宗也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