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與黑的世界裂開了一條縫隙。
變幻莫測的天際映入到眼中,讓人產生了一種虛幻之感。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跟身體,都覺得不真切,好似已經跟這具分離,是由其他人在控制著身體。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活著,有些不確定眼前的景象是否是真的。
戰爭結束了嗎?戰爭結束了嗎?戰爭結束了嗎?
雙耳都被震聾,雙手也格外的麻木,他只能嘗試著轉動身體,用眼睛向著四周望去。
依舊是鮮血與焦土混雜的世界,巖石、兵刃、尸體……皆被模糊了細節,只能看到個大概,整個九山,都是相同的坑坑洼洼,相同的紅色與黑色,沒有任何不同。
腳下的土地透著彈性,不知道下面堆疊著多少具尸體,讓人有些不敢邁步。
他環視了很久,也沒有見到一個跟他同樣活著的人。他又抬頭看了看蒼穹,仙術沖擊所帶來的變幻未曾停止,覆蓋了整個蒼穹,無比宏大瑰麗,再跟大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同朱門與寒門。
逐漸的,身體不再堅硬,粗重的呼吸帶動起了整個身體的聳動,讓眼前的景象發生了起伏,讓這個死寂的世界有了些變化。他感覺在這里觀看了千年的時間,然后腦海中才有了個意識——自己還活著。
這場不知道絞殺了多少人的戰爭,將所有人的名字都給抹除,能夠認識到自己還活著就已經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至于名字什么的,不再重要。
又靜了很長的時間后,他爬了起來,向著遠處還算高聳的地方走去。
一路都是松軟且有彈性的土地,偶爾是堅硬的骨頭,鋒利的骨刺扎進腳里,也并未產生多大的痛覺。
景象總是在重復,好似在原地踏步。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走上了稍微高一點的山丘。
環視,還是一樣的景象,一成不變。
他覺得有些虛弱,如同內臟都被掏空,骨頭剔出,血肉剝離,只剩下一副皮囊裝著他的靈魂,隨時都會飄出去。
此時的他,眨下眼睛都可以死去,可是他還活著,并且粗重地喘息著。
忽然,他的視野中出現了跟他一樣的一個人,他的身體不由得震了一下。
立在原地,他凝視著對方。對方也同樣凝視著他。好似兩個新的物種,正在打量著彼此,目光之中混雜著太多的東西。
“活著的人?”
“活著的人?”
不論之前境界、性格、經歷……這些東西上有什么樣的差距,他跟另一個人的腦海中都同時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漫長的時間在兩人的對望中流逝。
不知出于什么樣的念頭,他跟另一個人都轉過了身,背向離開,不想再碰見對方,因為那就是一面鏡子,沒有人想看到自己是什么樣子。
在這場戰爭中活著,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
走在這片土地上,挖開焦土,翻過焦黑的尸體,搜刮著一切有用的東西,生生吞下一切丹藥,將一件件靈器掛到自己的身上。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還活著,那就要繼續活下去。
對于先前發生過什么,他已經忘記。這場戰爭,讓他忘記太多的東西,等同于將他的前半生完全涂黑。他只能記住自己要繼續活著。
這場戰爭不會這么輕易地停止,不過是出現了短暫的間歇而已。戰斗,還會繼續,他還有機會死亡。
逐漸的,他與一些人擦肩而過,彼此都沒有抬頭,好似從一具沒有價值的尸體旁邊經過一樣。
從焦土跟尸體中爬出的人變多,與他一樣的人皆如同螞蟻在搜尋著一切,彼此繞開,干著各自的事情。
還活著的人,恐怕沒有幾個能夠說出他們為什么還活著,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樣的事情,才會有這樣一個短暫的停歇,他們只能去做好能做的事情。
他們已經死死地綁在了這場戰爭中,絕對無法逃開,唯有死亡或者勝利。
感受著身體上掛著的東西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他不再前行,找到了一個視野還算好的位置,趴在一個凹陷之中,閉上了眼睛,開始消化腹中的丹藥。
當有尖銳的聲音破空時,他便會在第一時間睜開雙眼。
無數的他,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情,等待著下一次死亡的到來。
真假緊閉著雙眼,從眼中流下的鮮血早已經干成了兩條線,豎在臉上,顯得有些恐怖。
如果不仔細去感應,根本察覺不到真假體內還殘存著一絲生機。
八位天仙境去拼四十八位陰陽主,占據再多的先手,也沒有絲毫贏的可能。
遭受了離主的一劍后,陰陽主身上皆負了傷,三宗的天仙境抓住時機攻擊,也不過是拼死了十二位陰陽主而已,而三宗這面也只剩下了真假一人。
破碎的銅鐘墜落,砸在磚石上,發出了巨大的嗡鳴聲。
盤坐在藏經閣中的僧人聽到了這響動,卻一動不動,皆在心中默念著經文,體表上流轉出細微的金光,順著膝下的磚石向著十八樓上面匯聚。
一滴水不足以匯江河,卻無人可阻一滴水奔向江河。
三宗中的禪宗,在此時展現出了他們的強大之處!
同為最底層的人,連九山上的戰斗都沒有資格參加,觀看了一場顛覆所有的戰爭,心中信念卻還是未曾動搖,換做是任何一個宗門都不可能做到,早就會徹底崩潰成一群散兵。
真假的身體抖動了一下,隨即吐出了一大口鮮血。他沒有睜開眼,重新坐直,輕聲念出了最后一句經文。有著禪宗所有僧人的幫助,他總算不會立刻死去。
瞎了雙眼,真假依舊能夠看清很多東西,透出窗戶,他向著天際望去。
“離主,你又能撐上幾日?能夠撐到你等的人嗎?來了又真的足夠改變這一切嗎?”
九山完全陷入到了深淵之中,離主立在深淵之頂,橫劍于膝,輕閉著雙眼。紅與白相間的頭發披散在身后,格外醒目。
很遠的地方,立著坤主等人。
頭發用一根木簪扎起,漆黑的長袍將坤主包裹在其中。微黃的皮膚,面頰上面有幾粒不太明顯的雀斑,五官并不立體,臉型也是偏圓。不論怎么看,坤主都跟漂亮之詞掛不上邊,當然也算不上丑,只能算是普普通通的女人。
只要坤主不握劍,那么你就不會發現這就是坤主。
剩下的三十六位陰陽主,排成一排站在坤主的身后,皆微微低頭,不敢將目光越過坤主的目光。在他們身后,還有整齊的陰陽使。
六萬陰陽使大軍,已經完全被打散了建制,卻還是在短暫的時間內重組,形成了這三千人的大軍,依舊整齊肅殺。
沒有人能夠說清楚聯軍怎么會如此強悍,竟然硬生生地拼掉了這么多的陰陽使。唯有結果,是人們有時間去看的。
這里已經靜了很長的時間,恒主出聲說道:“離主耗盡所有仙力,斬出他的天門,橫在這里,無外就是阻礙我等,只要我們避開其鋒芒,殺死他并不是難事。”
離主很清楚,只要坤主在這里,他根本沒有可能擋住其他陰陽主對九山進行的屠殺。
九山確實已經剩下了不多的人,并且最強的人都已經死光,失去了原有的價值。但是離主來這里,就有他的理由,他需要讓這些人繼續活著。
三宗的天仙境戰死后,離主唯有斬出自己的天門,才能阻攔住陰陽主的步伐。
然而,天門只能攔住一個方向。若是人從其后發動攻擊,再強的天門,也不可能撐上多久。
就這樣等了一天的時間,陰陽主們實在是不明白為什么不立刻殺死離主。哪怕是冒犯坤主,他們也要說出來。
“離主雖強,但是他已經斬出天門,不需坤主出手,我等合力就可以殺死他。”
“早晚都要破開這道門,晚破不如早破。”
“離主背叛陰陽門,早就當誅。”
“從后面破開離主的天門,我等只需要一日的時間。”
有些短又有些粗的眉頭輕微蹙起了一下,旋即松開,背負著雙手的坤主沒有轉身,也沒有說話,目光依舊盯在離主身上。
眾位陰陽主微微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了坤主一眼,只得閉上了嘴。
他們沒有理由不相信,坤主轉身就可以讓他們的頭顱墜落到地上,并且會毫不猶豫的殺死在場的所有陰陽主,整個過程眼皮都不會眨一下。因為,一個坤主就足夠取代所有的陰陽主。
于是,眾人唯有站在這里等待,保持著微微低頭的姿勢,一動不動。
好似是一直盯著東西有些累,坤主轉身離開了最前沿,在眾人的面前消失,不知去了何處。
眾陰陽主相互看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心中也皆有疑問。
要不要從背后殺死離主?
三十六雙眼睛彼此相碰之后,得出了統一的結論,對著身后的陰陽使大軍做了一個手勢。
肅殺的三千大軍,橫成一條黑白線,再度向著九山焦土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