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粗重的喘息。
紊亂的心跳。
間或的血滴。
灌滿鼻腔的血腥味。
黑暗將寧一死死地壓在下面,好像是座澆筑好的鐵山,不留下任何的縫隙,她怎么都可不能翻身,手指在小范圍內動一下都做不到。
先前的剎那間,寧一并沒有看清楚發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是王石替她擋下了所有的攻擊,否則她早已經沒有了呼吸。此時的王石壓在寧一的身上,道釬插滿了全身,猶如一只被鋪平了的刺猬。
就算天仙境的人,被道釬刺成了這種程度,也絕對沒有可能再活著。更何況王石本就調動不起多少仙力,且最后都用來保護寧一。這個世間,恐怕再沒有人能夠將其救活。
“你不要死,你不能死,王石!”
黑暗嚴重削弱了聲音,使得寧一所說的話被血輕微的流動聲輕易擊碎,就算她自己都聽不見。
呼吸聲跟心跳聲正在飛速地減弱,弱的連水滴在湖水上引起的漣漪都不如;血管中的血幾乎完全流空,血管成了中空的竹子;體內的經脈全部崩斷成小節,絕對沒有可能再接起來;仙力迅速地消散,氣海竟然開始干涸……所有關于活著的體征都在消失。
在黑暗的重壓之下,寧一感受不到任何的東西,卻清晰地知道王石正在死去。然而,她根本做不到任何的事情,只能無力地呼喊。
“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你不要死,你不能死……”
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逐漸沉入到更深的水底,所做的都是徒勞,剩下的也只是絕望,寧一唯有接受這個結局。
確實如同沉入海底一樣,王石在沉入無盡的深淵。
身體變得越來越重,成了鐵鑄造的那樣,后來又被壓上了一座山,再后來好似是大地翻覆了過來,重量讓密度飛速地增加,不再留有任何縫隙。
呼吸就好像是一根小鋼絲,被巨斧輕輕一碰就截斷。眼皮更是無比的沉重,將一切顏色都給遮擋住,黑暗成為了主宰。
無盡的黑暗,將一個人壓成了一粒米,并且將其變得越來越渺小。
“我是誰?”
“是‘我’在思索嗎?”
“‘我’是誰?我又是誰?這只是一道意識,還是一個所謂的人?”
“我在思索什么?”
“死亡?”
“這就是死亡?”
“就這樣死亡了嗎?”
“原來死亡竟然是這樣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好似冒出了一連串的氣泡,攜帶著這些疑問消散。王石也在不斷地下墜,變得更加渺小。隨著冒出的氣泡越多,王石也在逐漸失去自己本身的顏色,很快就將融入到黑暗之中。
“死亡之前,是存在?”
“我又為什么存在著?”
“星空之下,塵埃之上,蒼生萬物又為何跟我一樣存在著?存在的所有,又有什么樣的意義?”
“為何存在,又為何死亡?”
“星空浩渺,探尋不得;塵埃微小,細究無窮。向上得不到答案,向下也得不到答案。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到達死亡?”
“既然我已經死亡,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了。”
“我該這樣死去嗎?”
“我已經死亡了,無法再繼續存在,再沒有選擇了。”
“可我為什么還能夠思索?死亡之后又算是什么?”
“‘我’還是我嗎?”
“我是……王石嗎?”
咕嘟——
在重壓之下,王石體內的空氣被壓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水泡,在發出了沉悶的響聲后,向著上面飛速浮去,好似帶走了他最后的思索。
“我該選擇死亡,還是存在?”
寧一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哭泣,她對周圍的一切都已經失去了感知,只會按照僅有的意識重復著同一句話。
她沒有察覺到,有三根道釬完全刺穿了王石身體,扎進了她的胸腔中。
疼痛這種東西,她察覺不到,也不在乎。
她連三仙境都沒有進入,神隱境的修為也普普通通,并且早就耗盡了靈力。在這么重的傷勢之下,她無力恢復,唯有死亡一途。
內臟大部分都已經破損,大量的鮮血開始滲滿胸腔,很快便向外漫出,裹帶著主人的生命,一同流逝著。
死亡就如同身上的大山,將寧一的所有都給覆滅。
原本就微小的呼喚聲變得更加微小。
厚重的黑暗正在壓來,讓寧一最后的意識逐漸消散,再也不能發出呼喚。
道釬組成的小丘之下,除了鮮血緩緩的滲透聲,一切都在歸于死寂。
戲子抬起頭,向著半空中的坤主看了一眼,而坤主也恰巧看向了戲子,兩人四目相對,卻并沒有碰撞出殺氣。
在感受到那股寒氣之后,坤主心中有再多的思緒也不得不暫時拋卻到一邊。
“大司命來了?”
然而此時的坤主,心境發生了細微的變化,面容上的虔誠不再如以前那般堅定。此時她看向戲子,這更像是征求意見的舉動,更是將她的內心展露無遺。
絕對忠誠的坤主,好似也動搖了。
跟坤主的目光相觸之后,戲子迅速地向著天際望去,眼睛不由得輕瞇了起來。
寒色普遍了整個大地,在山峰出凝出了點點的青色,使其看起來比雪還要更寒,透徹心骨。
還在夢鄉中的人們,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了身子,將棉布裹的更緊。這股寒不至于將人凍死,都無法將人凍醒,卻能夠讓人下意識地做出反應,并且在第二天及以后的日子里都牢牢記住這種感覺。
藏經閣中的僧人,忍不住打起了寒顫,卻不知道這寒氣從何處而來,穿再多的衣物,將體內剩下的靈力運轉的再多,也抵御不住。
不過,那些瀕臨死亡的人感受到這股寒氣,卻并沒有加速死亡,反而好像是被延長了生命。
面對突然發生的一系列變化,真假完全愣住了,他想不到戲子竟然突然襲殺王石,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大風歌,你的計劃到底是什么?現在……王石已經死了!”
然而,真假還未接受這件事情,就不得不向著遠方望去。這股無處不在的寒氣,他也無法抵抗。
“這便是陰陽門的大司命嗎?怎么可能……超越了天仙境?!”
寒色,在片刻的時間內便席卷了整個中域!
戰斗都已經結束了,也不會再有任何的好戲再上演,大司命已經沒有必要再等下去了。
這場持續了多日的戲實在是讓人覺得有些太過無聊了,沒有任何人再上臺表演,也該落幕了。
千里寒色最中心的宮殿開始剝落,成為一片一片,像是秋日的落葉般,落到地下,逐漸堆積。廣闊的宮殿沒有發出什么巨大的坍塌聲,唯有窸窸窣窣的落葉堆積聲。
昔日最神秘的地方,正在變成一片廢墟,將五人能辨。
并沒有穿上昔日那些華貴的服飾,大司命只是披著一身長黑袍,將身軀裹住,逶迤在地。長發披落,不帶任何的頭飾,如同一條長河。
將伸出的五指收回,大司命遠眺了一眼,然后向前踏出了一步,輕聲說道:“好久不見,我的孩子。”
遙隔千萬里,戲子卻當即聽到了這句話,視野中也隨即出現了大司命。
坤主愣了愣神,謙卑地行了一禮,說道:“參見大司命!”對于大司命出現在千里寒色之外,她還是有些吃驚。
仿佛以天做披,以地做裙,大司命不動聲色,便可成為這個天地的主宰,俯瞰塵世間的一切。只要她站在此處,便萬物禁聲。
瞳孔明顯地放縮了一下,戲子閉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氣,將紊亂的心跳穩下,說道:“好久不見,我的母親。”
大司命看著戲子,臉上忽而浮現出了一絲寵溺的神色,嘴角上也露出了笑容,說道:“你還是不愿意追隨我嗎?”
戲子露出了嘲笑,卻顯得有些不自然,說道:“是您愿意要我嗎?”
任何人在面對大司命時,恐怕都會有著很強的壓迫感,戲子這樣的人都不例外,可想而知他人會是何種模樣。
坤主一直低著頭,不敢去看大司命。正因為深知大司命到底強大到了何種地步,她內心的恐懼才會比任何人都要強,原本的猶豫完全消失,面容只有虔誠。
淡淡地一笑,大司命向著那個像是刺猬的道釬叢看了一眼,說道:“看來你們,將所有的希望都賭在了他的身上。”
戲子保持著鎮定,看著大司命說道:“難道你不想看看嗎?正是因為如此,你才會讓我們這些人活到現在。”
“那便看看好了。”
隨著大司命說出這句話,天地間徹底禁聲,一草一木一塵一土皆屏息凝神看著同樣的一件東西。
時間在這詭異的死寂中穿梭,有些噤若寒蟬,它甚至都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地方,不敢再向前前行。
被道釬扎成了刺猬的小丘,沒有任何生命生命的跡象,好似是一枚卵,正在孵化著足夠改變這個世間的東西。
世間的目光,也全部落在了這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