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猜,李弘都知道龍爹心里如今的心結是什么,無非就是自己從來沒有殺過皇室宗親,更是一個他的兄弟都沒有打壓過,所以自禪位后,時不時就會想起遙遠的西北方的李賢。
甚至在剛開始的時候,李治則是希望先恢復李賢的親王身份,哪怕就是一直留在疾陵城不動,但只要恢復了他親王的身份,豈不是對于疾陵城的百姓,也是有一定的穩定作用。
一旦李弘答應了,而后便是循序漸進的,把李賢從疾陵城撤回安西,隨著時間的推移,然后慢慢的就撤回到長安了。
但這件事情李弘從來沒有想過,甚至說在這一件事情上,李弘從來就沒有重視過李治或是武媚的意見。
站在車廂的連接處,自從太乙城的橡膠工藝取得了進步后,連接處也被包圍了起來,整整九節車廂,就像是一條不透風的長龍一樣,蜿蜒的行駛在已經長滿了雜草的鐵軌上。
“老頭兒在里面傷心呢,這次的可憐樣子,我跟李旦看著都難受,你就……。”
“前兩天怎么回事兒你忘了?安西那邊現在能不能召回他你不知道?如今安西的形勢緊迫,他那三道奏章接連而來,如何召回?這樣一來,豈不是讓其他人鉆了空子?”李弘不回頭,都知道是跟著他出來的李哲在背后說話。
李哲看著李弘的背影,回身扭頭看看里面裝模作樣一番傷心狀的父皇,再看看站在前面看向窗外的李弘,心里也是不由得嘆口氣。
前兩天自己跟皇兄說起這疾陵城的事情,一度還擔心是不是李賢自己搞的鬼,如今碰見父皇今日又是如此傷心感懷模樣,李哲也有些搞不清楚,自己這個時候該是站在哪一邊了。
“母后沒說話嗎?”李弘扭過頭,看著不再勸他的李哲問道。
李哲無聲的搖搖頭,而后李弘便把前兩日在興慶宮的事情,與武媚單獨在花園里的談話,撿能說的跟李哲學了幾句。
等李弘跟他學完后,李哲咂摸著嘴,若有所思的說道:“那這么說,母后豈不是也有這份心思了?”
“弄不好父皇還是讓母后勾起這份心思的,這件事情說起來,都是怪李令月那死丫頭,公主府的占地本就很大,當初我登基前,曾經答應過她,登基后把武氏兄弟從她旁邊遷走,讓她獨占一坊之地,后來因為此事兒,母后不是把我跟李令月……。”
“你是說因為這事兒,所以就讓母后起了召回老六的心思?所以這五年多來,斷斷續續的有朝臣,或者是父皇跟母后才會偶爾在你跟前提及召回老六,恢復老六親王身份的事情?”李哲打斷李弘的話,思索了下問道。
“我覺得是這個可能,當初母后罵我多狠,自己的表情又是多么的凄然,你們是沒有看見,整的好像是我成心把李賢給發配了似的。”李弘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所以這在月臺處,父皇不就是開始給我找事兒了,李旦那傻貨,把每節車廂上的數字標注的那么清楚,那跟瓢似的那么大的一個六字,父皇看不見還是母后看不見?”
“那……那怎么辦?這事兒可大可小啊,何況你前兩日在京兆府,又得罪了一批剛剛冒出頭的士大夫,如果父皇跟母后現在再給你,或者咱們三個加個不孝子的大帽子,這無形中讓身在疾陵城的老六,身份是水漲船高啊。”李哲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既然老五在這車廂連接處,跟自己說出了掏心窩子的話,那么自己也就沒有顧忌了,就該把自己心中最為直接的想法告訴老五。
畢竟一旦父皇跟母后向老五施壓,皇室形式上看起來就像是老五被孤立了似的,這個時候明面上自己不能當著父皇跟母后的面支持老五,但現在必須把話說清楚,絕不能讓老五覺得自己被孤立了,自己跟老八并沒有站在他這一邊。
“時間太短了,從你跟我說完老六那邊的事情后,我就著手讓人調查真偽了,無論是白純還是安西軍,給的答復都是一樣的,前兩天我允許你給他強力弓弩,示意安西軍適當的時候,可以從疾陵城出發,向大食腹地,隨便找點兒理由給他們一些顏色看看,并且給李賢去了一封信……。”
“說什么了,你打算怎么辦?”李哲聽到李弘給老六去信,立刻緊忙問道。
“沒什么,當年你不也在安西,只是告訴他賭約依舊有效,只要能夠完全融合安西以外,疾陵城以內的百姓,讓他們接受大華夏民族的思想,經史子集、論語孟子或者是其他,只要能夠在他們那邊扎根,我就可以無條件讓他回來,哪怕是把他的沛王還給他。”李弘說道最后時,眼神中不由自主的泛著寒光,而身上那股當了皇帝后,更濃的凌厲霸氣,則是越來越盛。
李哲倒吸一口涼氣,他當然知道當初李弘跟李賢在安西立下賭約的事情,那是李弘剛剛把大食鬧的烏煙瘴氣,從大食回安西前半年,便密令自己前往安西接應他,以防那個時候不成氣候的李賢,萬一生出什么變數來。
后來雖然證明了李賢在安西倒還算是挺安守本分的,所以老五才會跟他立下誓約,如果能夠做到剛才李弘所說的那些,弱化、吞噬、消滅那波斯的文化,把大唐的文化深深的扎根于此,那么李弘就讓他回長安恢復親王的身份。
當初李哲還以為這是李弘的權宜之計,是為了回去能夠順利的繼承皇位,或者是為了把李賢徹底趕出大唐的疆域,才想出來的權宜之計,卻沒想到,老五到如今,依然還堅守著這份誓約。
那時候他也曾經暗示過老五,完全可以在李賢離開安西的疆域,到達疾陵城后,讓老六突然疾病身亡,這樣一來,在父皇跟母后那里,或者是天下人那里都好交代,而他也能少了一份擔憂了。
但當時李弘想也沒有想的就拒絕了,不過面對他的疑問,倒是說了一句話:“怕是你沒有想到老六在母后跟父皇的心里有多重要。”
“難道現在父皇跟母后最為寵愛的是李賢不成?皇兄,我雖然學問沒有你高,但我也知道,自從我記事兒、懂事兒起,能夠看到的可是父皇跟母后對你是寵愛有加,我們幾個可是都沒有你這樣的恩賜的,即便是連李令月,要在父皇跟母后心里真正論起來,怕是都沒有你得寵吧?不管是現在還是過去,任何時候你都是最得寵的,就算是沒有你太子的身份,你也是……。”
“話是如此說。”李弘轉過身看著李哲,半邊身子靠在車廂的側面,窗外的景物依然是繼續往身后快速的后退著,淡淡的說道:“就是因為我比你們得恩寵,所以我太了解父皇跟母后了,誰都知道父皇跟母后在一起,母后有時候拿父皇當槍使,有些事情不愿意開口,就讓父皇來找我,比如那次,自己就鬧到了朝堂之上,我就說了一句:等下朝后再說,畢竟兒臣現在是皇帝,然后就被父皇給打斷了。”
“父皇罵你啥了?你說你是皇帝后。”李哲八卦的看著李弘問道。
“還能說什么,我就說了一句我還是皇帝,而后父皇就給我來了一句:我還是皇帝老子呢。你說,這話擱誰聽了能接住?當時噎得我就不知道該說啥,你說他是耍橫吧,但他說的是事實,他確實是皇帝老子,唉……不過話說回來,母后有時候把他當槍使,但這些年來,多多少少的,母后在拿父皇當槍使的過程,也會受父皇的影響的。”李弘看著上官婉兒不知道被武媚叫了過去,此時兩人連同李治,正在對著窗外指指點點,神情輕松的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你是指什么?指潛移默化的那份仁慈?”李哲回頭順著李弘的視線,看著上官婉兒正指著窗外給老兩口不知道在解釋著什么,老兩口也是一臉的欣喜與躍躍欲試。
“對啊,剛才老頭兒的話你又不是沒有聽見,先是拿先帝做法,然后不成又開始說自己對皇室、對宗親,對兄弟姐妹們怎么樣好,而我呢……無論是下揚州還是走蜀道,哪一次沒有捎帶著整頓皇室宗親,幾個公主,幾個王爺在我手里沒了?父皇當時沒有廢了我這個太子,我現在都奇怪,回想起來都覺得后怕呢。現在當了五年多的皇帝了,李賢的事兒一直懸而不決,老頭兒心善,一直就想保李賢,最起碼他不允許在他百年之前,皇室再出現兄弟之間相互殘殺的事情了。”李弘繼續嘆口氣,喃喃說道。
但話說回來,李賢如今對他來說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何況自己還有著自己的想法。
而身在疾陵城的李賢也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若是真的被李弘恢復了親王的身份,那么他自己就距離他自己打下的疾陵城越來越遠了,到頭來,怕是給李弘任命的下一任疾陵城都護府的大都護做嫁衣了。
但李賢心里也清楚,認祖歸宗、葉落歸根,如果他自己還想要回到華夏大地,那么與李弘的賭約,就勢必要贏,無論如何也要在疾陵城做到李弘期望的樣子才行。
至于能不能回到長安,回到長安后,他與他的妻兒老小該如何被李弘處置,李賢心里最大的倚仗便是李治,跟被李治潛移默化影響的越來越心善的武媚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