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陳平安察覺到自己,那人也不奇怪,微微一笑。
陳平安點頭致意,沒有言語。
是文廟的經生熹平。
這位負責看守文廟大門和道德林的儒生,其實是從那些熹平石經當中顯化而生,身負浩然文運,類似一位無境之人。
按照自家先生的說法,別看熹平老弟表面上只是做些瑣碎事,其實身在文廟周邊,就可以視為十四境,既合道天時,又合道地利,對付個飛升境,不分強弱,小事一樁,信手拈來。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酡顏夫人領著那個腳步越來越慢的少女花神,來到那一襲青衫身邊。
這一路真是好走,瑞鳳兒竟然走到半路就反悔了,與酡顏夫人說她錢袋里邊家底太少,她得去找花主夫人借些錢。還說一位劍仙前輩,如何能夠摻和百花福地的評選一事,就莫要揮霍酡顏姐姐的山上香火情了。
自然都是借口,少女花神分明是不敢去見那脾氣暴躁的劍仙了。
酡顏夫人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拽住那小姑娘,不然她跑。你怕,我就不怕嗎?
那家伙分明就在河邊等著自己了,要么咱們姐妹倆干脆就別挪步,要么就硬著頭皮去見他,臨時反悔,算怎么回事。
文廟繼續議事。
而那個被禮圣丟到一長排屋子外邊的陳平安,繼續閑逛。
半路遇到一個消瘦老人,坐在臺階上,老煙桿墜煙袋,正在吞云吐霧。
陳平安停下腳步,猶豫著要不要言語幾句。他看著那老煙桿,有些神色恍惚。
老人轉過頭,主動笑問道“瞧著很面生啊,年紀輕輕的,是當大官兒的?還是圣人府后裔?幫著文廟圣人們,來這兒巡查各屋進度了?”
儒家的某些君子賢人,會有些書院山長之外的文廟獨有官身。
陳平安作揖行禮,直腰后笑道“都不是。晚輩能不能叨擾老先生一番?這一路走來,挨了好些白眼冷臉。”
老人爽朗笑道,往旁邊伸手道“隨便坐,文廟也不是我家,若是我家,小子更可以隨意。”
遠處一處屋子,有個年輕人探頭喊道“酈先生,曳落河有處水脈的寬窄,文廟的老本檔案,和鄭城主給出的新本記錄,好像有些出入,需要你老人家掌掌眼,幫忙敲定一下。”
“先空著,容我抽完這袋煙草,不能又要驢推磨,又不給草吃。”
老人擺擺手,埋怨道“就你們這幫孩子矯情,還敢嫌煙草味兒沖,不然都沒這事。”
陳平安剛落座,雙手籠袖,聞言后忍不住轉頭,雙手抽出袖子,輕輕放在膝蓋上,驚訝道“老先生,你是那位‘太上水仙’的酈先生?”
陳平安出門遠游,路走得遠了,書看得多了,心中自然會有一些由衷神往之人,大多都是些“書上人”,比如夜航船的那位李十郎,還有王元章老先生的刻印,為天下金石篆刻一道,別開生面。而這位被譽為“太上水仙”,更是陳平安極為推崇的一位老前輩,當之無愧的陳平安心中圣賢。
因為這位酈老先生,真能讀萬卷書,行盡天下山水路,最終編撰出一部被譽為“天地間不可無一不容有二”的《山海圖疏》,至于后來的《山海志》、《補志》,其實都算是這本書的“徒子徒孫”,其實無論是內容還是文筆,都要遜色許多。而北俱蘆洲的水經山的那位開山祖師,顯然就是一位極其推崇酈老夫子的練氣士。
事實上那條夜航船的主人,就曾經點評過古人記山水一事,有那“太上酈,其次柳,近則袁”的說法。三個姓氏,三位享譽天下的讀書人。陳平安當下仍然不清楚,后兩位老夫子,前者的山水游記、詩篇,正是夜航船那文字牢籠的大道根本所在,被船主化用了去。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