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穗山。
山巔一尊雙手拄劍的金甲神人,緩緩睜開眼睛。
這尊山君神靈,真名周游,神號大醮。
浩然天下九洲山河,天下山神第一尊。
周游打量起那個站在萬里之外的青衫劍客。
不遠不近,此人恰好在北岳地界的邊境線上,身邊還跟隨一位扈從。
周游微微皺眉,心念一起,夢境粉碎,天地間出現一陣細微的瓷器裂縫聲響。
周游眺望那位遠處的青衫客,問道:“你是如何做到這一步的?”
畢竟強行拖拽一位中土大岳山君進入某種夢境,飛升境巔峰修士都做不到。
何況誰吃飽了撐著做這種勾當,這可不是一件什么好玩的趣事。
當然北俱蘆洲的那個火龍真人除外,而且做了兩次,第一次是火龍真人從仙人境躋身飛升境的證道之舉,曾經夢游五岳湖瀆。
第二次則是老神仙純屬無聊,用火龍真人的那套說辭,就是貧道窮啊,都買不起一條跨洲渡船,貧道就只能用個偏門術法,飽覽大好河山了。
年輕隱官神色誠摯道:“約莫是心誠則靈,時來天地皆同力?”
身材魁梧的金甲神人深呼吸一口氣,呵呵一笑,抬起一只手掌,以掌心輕拍劍柄。
他娘的,很熟悉,再熟悉不過了,因為一聽就像是老秀才的口氣。
周游與陳平安,其實見面多次了。
上次是參加文廟議事,雙方并無半句言語。年輕隱官貌似有幾分心虛,不敢與這位穗山大神套近乎。
畢竟第一次“做客穗山”,陳平安還是個懵懵懂懂的草鞋少年,就曾持劍劈開穗山的山水禁制,犯下大不敬之舉。
因為這場變故,惹來不少中土山巔修士的猜疑,之后祠廟便收到了一大堆拐彎抹角問詢此事的書信,周游也懶得回復。
是不是青冥天下那位真無敵,離開了白玉京,仗劍遠游穗山?或是劍氣長城的那幾位刻字老劍仙,與穗山翻舊賬?
要說浩然本土劍修,誰敢如此僭越行事,想去功德林吃牢飯讀圣賢書嗎?
此外猶有一次,只是雙方并未碰頭,因為是陳平安被強拉來此,與至圣先師見面。
當時周游不宜現身,免得泄露天機。
陳平安作揖致歉道:“年少無知,行事沖動,多有冒犯。”
周游搖頭道:“就是一件無心之舉,你不用太過在意。”
冤有頭債有主,穗山被劍開禁制,周游對那草鞋少年,沒有任何成見,要算賬也要算在牽線搭橋的老秀才頭上。
只是老秀才當年厚著臉皮,還從穗山拐走了一枚名為“小酆都”的上古劍丸。
此物根腳,有點類似紫陽府吳懿贈送的那枚“泥丸”劍胚,都是治所位于中土五岳的駐地真人所煉至寶,別有神通,如同兵符,而且等于與一山結下善緣之人,手持信物入山,就可以開啟真人洞府遺址大門,至于之后能夠得到多少福緣,練氣士是入寶山而空回,還是滿載而歸,都說不準。
可惜陳平安在之后的修行路上,不得其法,機緣未到,始終不得其門而入,只是將其勉強煉為本命物,卻依舊未能成為貨真價實的劍修。而且出身驪珠洞天的陋巷少年,那會兒心思單純,未能聽出老秀才的某種暗示,故而一直未能攜帶此物趕往穗山游歷。要是在第二次游歷劍氣長城之前,陳平安就可以先走一趟中土神洲和穗山,在此修仙法得道緣,最終煉劍成功,少年再去劍氣長城,就要少掉許多坎坷了。
關于此事,老秀才和周游早年有一場復盤,老秀才悔青了腸子,揪心不已,只說失策了失策了,怨我。
原來當年陳平安還沒有喝過酒,只聽文圣老爺說穗山的花果釀,是什么世間一絕,少年哪里會當回事,加上臉皮又薄,只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一劍砍了人家山門的山水陣法,還有臉去討要酒水喝?可要說老秀才那會兒改口說一句,穗山大神最是大方,是個豪氣干云極有江湖氣的,山中遍地是神仙錢,運氣再一般的人,都可以撿著一些,你不撿那山神還不高興……你看陳平安會不會屁顛屁顛來穗山,尋道入山訪仙?一天不過十二十個時辰,說不定十一個時辰,都能瞧見少年低頭走路的身影。
周游可以不去看老秀才那副抓耳撓腮、捶胸頓足的懊惱模樣,可是耳朵里逃不掉老秀才婆婆媽媽的聒噪絮叨,實在是不勝其煩,只好說了句,“走些彎路,多吃些苦,何嘗不是好事。”
結果周游不說話還好,一聽這個,老秀才就像終于找到理由開始跳腳罵人了,“混賬話!個兒高,站得還高,年紀大本事更大,就喜歡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吧?吃苦?你還要那孩子如何吃苦?!”
周游不以為然道:“出身市井陋巷,年幼失去雙親,無力讀書,孤立無援,只得四處游蕩,辛苦求活。說實話,這點磨難不算什么,在我這中岳地界,不說一萬個與陳平安差不多處境經歷的同齡人,給你找出幾百上千個,不是難事。”
老秀才喟嘆一聲,大概不愿多說此事,只以一句“麻木不仁,你懂個屁”結束話題。
苦中作樂,只是處世法,苦不自知,才是立身道。
中土穗山,巍峨無雙,發育萬物,峻極于天。
五岳山勢必要穹與隆,峻極于天,水瀆宜深且闊,源遠流長,與海通氣。
故而又有儒家圣賢為此注疏,圣人之道高大,與山相似,上極于天。
站在陳平安身邊,這還是青同第一次親眼見到穗山的壯麗景象,不愧是浩然天下獨一份的。
難怪至圣先師會選擇此地作為臨時“書齋”道場,與那托月山大祖遙遙斗法。
青同先前跟著陳平安游歷過的寶瓶洲五岳,只說山水蘊含的天地道氣,與之相比,簡直就是地仙之流的中五境練氣士,遇到了一位飛升境。
穗山的花果釀,與竹海洞天的青神山酒水、百花福地的百花釀齊名,此外山君廟的素齋,更是名動九洲。
神號“大醮”的周游,地位崇高,神通之廣大,傳言比其余四位中土山君要高出一大截。
按照老觀主的說法,這周游只要在穗山地界,可以視為大半個十四境修士,僅次于那置身于功德林的經生熹平。
周游與陳平安說道:“你我在山門相見。”
陳平安手中多出一根行山杖,點點頭,一步走到穗山的山門,顯然是得了周游默認,準許陳平安以一條光陰溪澗作為長橋,跨越萬里山水。
在這夢境之內,如果青同有意隱匿行蹤,那么青同與陳平安的關系,就像一條夜航船之于浩然天下。
青同剛想要挪步,察覺到那尊金甲神人的凌厲視線,只得立即停下身形,伸出兩根手指,扶了扶冪籬邊緣,以表歉意。
就憑你桐葉洲青同,也想踏足我穗山神道?
中土文廟頒發的通關文牒呢,不然你去與禮圣討要一道口頭旨意?
周游現身山門口,旁邊立有一道巨大石碑,刻有“惟天在上”四字。
雙方一起拾階而上,沿途多勝景,諸多遠古石碑的龍章鳳篆和天書符箓,加上被光陰長河漫滅剝蝕,后世人皆不識其中真意。
穗山石刻,無論是數量,還是皆冠絕天下,現存碑碣數千座,摩崖題刻更是多達萬余處。
據說浩然天下的所有穗山碑拓,只要是出自山上譜牒修士的手筆,都是要按期與山君府分賬的。
周游與南海水君李鄴侯是差不多的意思,只不過這尊穗山大神要說得更加明白無誤。
“你知不知道,未來功德一物,會變得很金貴,金貴至極,再不是什么雞肋,尤其是那些立有戰功的飛升境修士,都會將此物視為作為破境的大道契機之一,只要有功德庇護,就像置身于一處天時地利兼備的極佳道場,此后修行一途,就可以事半功倍,即便最終閉關失敗了,破境不成,也無太多的后遺癥,對龍虎山趙天籟、劉聚寶之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就有希望水到渠成,對皚皚洲韋赦之類,更是久旱逢甘霖,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說接下來那場三教祖師的散道,原本像你這種有大功德在身之人,‘得天獨厚’之豐沛,便是我都要羨慕幾分。”
“再說了,地陷東南,已是定局。但是興許別人不清楚內里玄機,你豈會不知,隨后整座浩然天下的氣數流轉,就會自然而然從八洲別處,尤其是從西北方,往桐葉洲那邊傾斜,這是大道所在,如水流自高往下,本是大勢所趨,這也是那個青同袖手旁觀依舊底氣十足的根源所在,因為青同大可以坐享其成,我就想不明白了,要說你被蒙在鼓里,也就罷了,可既然心里有數,你急個什么?”
“你無異于用自身三四成的功德,為桐葉洲換來一兩成的收益,這筆賬,都算不明白?”
“陳平安,說說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說出來,好讓我笑上一笑。”
挨了劈頭蓋臉一通“訓斥”,陳平安卻面帶笑意,不是自家長輩一樣的前輩,說不出這種怒其不爭的氣話。
金甲神人瞥見年輕人的臉色眼神,沒好氣道:“我跟老秀才熟悉,不等于我跟你熟。”
“道無偏私,法如雨落。”
陳平安輕聲解釋道:“在這場恩澤人間大地的磅礴大雨中,我身處其中,不能例外,我當然可以學那青同坐等福緣,但是這里邊有一個問題,我是練氣士,更是劍修,用功德換來的破境,哪怕是一場接連破境,比如直接從元嬰變成玉璞再成仙人,可是對于一位純粹劍修來說,長遠來看,還是得不償失的,這筆賬,可能得這么算。”
拿起手中行山杖,陳平安指了指山腰,再抬高幾分,指向穗山之巔,緩緩道:“走得快,然后就只能在那邊打轉兒,可要是走得慢些,卻能一直走到山頂那邊才停步。”
周游笑道:“一位大劍仙,在隱官看來,就這么不值錢了?”
陳平安能夠這么想,不能說全錯,算是一種舍近求遠。可問題在于,一位仙人境劍修,哪怕是在中土神洲,
果不其然,陳平安給出那個最終答案,“我要成為一位十四境的純粹劍修。”
周游聽聞此語,為之側目,久久無言。
十四境修士已算鳳毛麟角,躋身十四境的劍修,更是殺力驚人,那么擁有純粹二字的十四境劍修?
浩然三絕之一的劍術裴旻,不就一直被這兩個字阻擋在門外數千年之久?
陳平安繼續說道:“如果那筆功德饋贈,我自己就能決定怎么用,比如可以拿來換取一大筆從天而降的神仙錢,或是為落魄山和仙都山贏得某些唾手可得的天材地寶,我為自己也好,為兩座宗門山頭做長遠計考慮也罷,肯定會預留一小部分功德在手上。可能這次夢中神游,我就會‘只游水府見水神,不拜山頭見山君’了。”
周游說道:“倒也能算是一種君子愛財,取用有道。對了,陳平安,上次文廟議事,你怎么連個賢人都沒有撈到手?”
文圣一脈那撥再傳弟子當中,李寶瓶已是君子身份,是位名副其實的女夫子了,此外李槐和大驪侍郎趙繇都是賢人頭銜。
而陳平安的學生當中,又有個讀書種子的曹晴朗,所幸此人,好像與師祖與他先生,都是不太一樣的讀書人。
陳平安說道:“前輩要是愿意舉薦一二,在文廟那邊說幾句公道話,晚輩在此先行謝過。”
周游笑道:“舉賢不避親,也輪不到我一個文脈外人。”
文圣一脈幾位嫡傳當中,肯定只有這個年紀最小的家伙,說得出這種話。
也難怪老秀才最偏心關門弟子,最像他嘛,最愛喝酒,臉皮厚,有長輩緣。關鍵是陳平安還找到了媳婦,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算是為文圣一脈“破天荒”了?
只說長輩緣一事,崔瀺這位昔年文圣首徒,才氣太高,故而哪怕繡虎明明溫文爾雅,神色和煦,待人有禮,卻依舊會給人一種氣勢凌人的錯覺,而弟子齊靜春是因為深居簡出,極少外出游歷,劉十六因為出身的緣故,有幾人能與他比道齡,故而浩然天下有幾個“長輩”敢以長輩自居?至于那個公認是“文圣一脈惹禍精”、脾氣最差的左右,練劍之前,就是一副天生的冷面孔,練劍之后,更是連累老秀才四處賠笑臉與人登門道歉。
陳平安笑問道:“前輩能不能讓青同道友破例跨入地界,做客山中,這家伙對咱們穗山的素齋,神往已久。”
周游不置可否,呵呵一笑,“怎么就是‘咱們穗山’了?”
陳平安說道:“前輩既然與先生熟悉,是莫逆之交,晚輩與穗山怎么都能算個‘半熟’。”
周游提醒道:“既然只是半生不熟的關系,那就別打那些碑刻文字的主意了。”
陳平安問道:“那炷山香?”
周游點頭道:“沒有問題。”
老秀才確實有個能為先生分憂的好學生。
等到將來這場縫補地缺的事跡,真相大白于天下,呵呵,以老秀才的一貫作風,別說文廟那幫陪祀圣賢要被煩得不行,恐怕就算到了禮圣那邊,老秀才都要撂幾句
但是老秀才也有可能會難得沉默。
如讀一本好書,不舍得分享。
乖乖站在原地等消息的青同,心湖中驀然間響起了一道來自穗山的法旨,竟然是準許她登山游覽此山,入山吃一碗素面。
那尊神人,金身無漏,以青同的望氣術看來,就是一種“山高幾近與天齊”的雄偉氣象。
以至于青同總覺得在這中岳地界邊境線上,周游若是從穗山那邊一劍遞出,青同略微掂量一番,自己可能就不用回桐葉洲了。
所以僥幸得以去穗山吃完素面再走,真是意外之喜,青同畢恭畢敬遙遙行禮,與周游道謝過后,這才依葫蘆畫瓢,與那陳平安有樣學樣,到了山腳那邊,且走出一幅夢境畫卷,哪怕今天是大年三十,沿著那條主神道登山燒香的善男信女,依舊是絡繹不絕,人聲鼎沸,穗山如此香火鼎盛,難怪周游能夠淬煉出那尊金身。
青同重新頭戴冪籬,隱藏在凡俗夫子隊伍中,走在那條熙熙攘攘的山道中,青同沾沾自喜,神色頗為自得。
跟著鄭先生廝混,真是不愁吃喝呢。
看看,穗山大神都要給一份面子的。
周游帶著陳平安來到穗山之巔,登高遠眺,教人只覺得此山之外眾山皆小。
有人曾說,神道混沌為一。
有人卻說,吾道一以貫之。
至于雙方,孰是孰非,到底誰是萬物歸一,誰是一生萬物,暫時看來,未有答案。
周游問道:“這青同為何會覺得你是鄭居中?”
陳平安坦誠道:“是被九真仙館的云杪誤導了。”
周游笑道:“好像聰明人最怕鄭居中。”
陳平安點頭道:“太聰明的人,都會怕那個最聰明的人。”
周游眼神玩味,斜了一眼陳平安。
陳平安心中了然,搖頭道:“我可能這輩子都無法達到師兄和鄭先生的心力境界。”
青同沒敢一路慢悠悠散步登山,此刻已經在山君祠廟附近的一座面館落座,吃起了一碗熱騰騰的素面,滋味極好,名不虛傳。
周游說道:“原本屬于那枚‘小酆都’劍丸的機緣,過時不候,如今已經花落別家。”
陳平安灑然笑道:“就當是命里八尺莫求一丈了。”
周游點點頭,若是沒有這份胸襟氣度,還求個什么十四境的純粹劍修,說道:“不比其余八洲,尤其那寶瓶洲和北俱蘆洲,一個畢竟是你的家鄉,一個是隱官身份最為管用,都與你天然親近。但是這中土神洲,向來最重禮數,一個人年輕氣盛與無視規矩,是兩回事,其余山君府,我先幫你打聲招呼,就說你接下來會神游五岳,如何?”
陳平安當然不會拒絕,致謝一聲。
就當是讓青同好好吃完那碗素面了。
臨行之前,陳平安與山君周游抱拳致謝,“穗山是我先生唯一一處開心飲酒之地,以后只要有用得著落魄山和青萍劍宗的地方,晚輩但憑差遣。”
周游沒有與年輕人客氣。
是要比老秀才厚道一點。
周游沒有半點覺得陳平安是在說些惠而不費的場面話。
只等三教祖師散道之后,就會是一場數座天下萬年未有的新局面。
只說那些再無約束的十四境修士,想來都會一一現身,而且都會各有出手。
大道之上,亂象四起。
陽謀陰謀,紛至沓來。
要知道至圣先師當年離開穗山之前,曾經與禮圣說了一句,“等我走后,針對你的那場謀劃,就會隨之而起,多加小心。”
中土五岳,分別是穗山,桂山,九嶷山,煙支山,居胥山。
煙支山的女子山君,名叫朱玉仙,有個頗為古怪的神號,苦菜。
當時先生恢復文廟神位,在功德林那邊,八方道賀,朱玉仙就曾送出一份厚禮,其中有一只折紙的烏衣燕子。
九嶷山那邊,山君當時贈送了一盆文運菖蒲。
但是分別坐鎮桂山與居胥山的兩尊山君,參加了文廟議事,卻都沒有去往功德林。
桂山那邊,是因為一樁陳年恩怨,與文圣一脈不太對付。一國有五岳,而桂山又高居一洲五岳之一,轄下“五岳”數目眾多,其中某座山岳,老秀才因為弟子君倩的關系,曾經去“做客”一次。
而居胥山的山君懷漣,是從來不摻和這類與人情世故沾邊的俗事。
不過懷漣對劍氣長城抱有一份極大的敬意,曾經對外公然宣稱,那座劍氣長城多打了幾年仗,浩然天下就少打了幾年仗,為我浩然活人無數,實屬功莫大焉。
言下之意,山君懷漣對那位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顯然是頗為欣賞的。
只不過隨后陳平安帶著青同繼續遠游,卻是接連無功而返,都是陳平安預料之中的事情,公私分明,如果不是看在自己先生的面子上,再加上穗山周游事先打過招呼,估計少不了要在文廟那邊打幾場官司。
女子山君朱玉仙,雖然沒有答應隱官點燃心香一事,不過仍是盛情邀請陳平安去山君祠廟內,喝了一杯清茶。
青同算是跟著沾光了,喝到了一杯久負盛名的日鑄茶。
此外九嶷山神還算客氣,在山門那邊現身,與陳平安提醒一句,這類逾越行徑,可一不可再。
不過他與陳平安閑聊起一事,說是那位酡顏夫人哪天得空,歡迎她來九嶷山這邊做客。
陳平安笑著答應下來,浩然天下自古就有“天下梅花兩朵半,一朵就在九嶷山”的說法。
桂山那尊神號“天筋”的山君,直接就沒見陳平安,只讓一位廟祝來到山腳,捎話一句“恕不待客,隱官可以打道回府了”。
吃了個結結實實閉門羹的陳平安站在山門外,沒有立即離開,雙手負后,抬頭看著山門的匾額。
那位白發蒼蒼的年邁廟祝,當然也沒敢繼續趕人,這種高高在天的神仙打架,小小廟祝,擔待不起的。
如果不是曉得山君此刻就盯著山門這邊的動靜,老廟祝倒是很想與這位名動天下的年輕隱官,客套寒暄幾句。
而那位居胥山神,倒是在山門口那邊親自露面了,卻是對陳平安滿臉冷笑,撂下一句極為“言重”的話語,“這還不是飛升境劍修,等到以后是了,浩然天下任何山頭,豈不是都是自家門戶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陳平安道心之中,心湖漣漪陣陣,響起青同的嗓音,“既然明知事不可為,何必自討苦吃。”
其實青同沒有往陳平安傷口上撒鹽,因為這種冒失登門,肯定會白白惹人厭煩,又不比山下市井,鬧得不愉快了,大不了就老死不相往來,這在山巔,卻是很犯忌諱的事情,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以后陳平安如果再游歷桂山、居胥山地界,哪怕兩尊五岳山君,根本不知道陳平安的行蹤,依舊會憑空多出一份虛無縹緲的大道壓勝。
陳平安說道:“不真正求上一求,怎么知道沒有萬一。”
但凡中土五岳山頭,除了穗山周游之外,只要還有任何一位山君,愿意答應此事,比如是這居胥山懷漣點頭了,那么陳平安都會重新跑一遍桂山、煙支山和九嶷山。如果是第二個拜訪的朱玉仙點頭答應,那么懷漣在內的三位山君,可能就無法那么輕松就把陳平安給“打發”了。光給一筆功德還不夠,那么名與利呢?要知道五岳地界,從神君府,到山中諸多道觀祠廟蔓延開來的香火脈絡,陳平安早就打聽得一清二楚了,只說朱玉仙與之結緣的女子劍修朱枚,后者還是少女時,朱枚就曾跟隨林君璧一同去過劍氣長城。居胥山武運是多,但是山君懷漣會嫌多嗎?比如陳平安答應以后自己破境,或是落魄山有誰能以最強破境,愿意選擇在居胥山?而那桂山地界多劍修,山君跟自己文圣一脈不對付?以后那些背后懸有一盞山君府秘制燈籠的劍仙胚子,就得出門歷練悠著點了,最好為人作風正派一點,行事別太驕橫了,否則問劍接劍一事,飛劍是不長眼睛的。再者比如那封君道場所在的鳥舉山,可是居胥山的兩座儲君之山之一。
陳平安自嘲道:“四不像。”
崔瀺,鄭居中,吳霜降……確實都很難學。
如果是換成師兄崔瀺來走這趟中土五岳之行,以同樣的境界同樣的身份,估計五位山君不管心中作何感想,想必最終都會點頭。
被譽為月落之地的桂山,當下卻有一位趕都不走的“貴客”,道號“仙槎”的顧清崧,白玉京三掌教陸沉的不記名大弟子。
顧清崧與那山君抱怨道:“你咋回事,怎么半點不聽好勸的,當了山神就聽不懂人話是吧?”
相貌清雅的儒衫老者,對此已經習以為常,某人言語,只需要左耳進右耳出即可。
顧清崧自顧自說道:“記吃不記打的臭毛病,要不得啊,當初在你這盤上邊,那座副山候補之一的山頭,可不就是因為沒讓劉十六登山游歷,吃了大苦頭,還罵人家劉十六是頭扁毛畜生,結果如何,不就被老秀才給幾腳踩踏得陷入大地百余丈,你這位頂頭上司,好的不學學壞的,偏要學那老秀才護短是吧,幫忙吵架吵到了文廟那邊,又是如何下場了?聽說那繡虎,給劉十六當師兄的,直接給那座山頭那位山君,一口氣羅列出將近百條罪狀,每一條都有據可查,山頭沒能重新復原高度不說,直接在功德林那邊吃牢飯了,好不好吃?你當時臊不臊?好歹是個大岳山君,你當時咋不直接運轉本命神通,幫忙文廟挖個地洞呢?如今誰不知道老秀才最偏心陳平安這個關門弟子,你這是上桿子觸霉頭呢?”
老山君皺眉道:“有完沒完?”
顧清崧呸了一聲,“老子要不是有事相求,稀罕與你說這些道理。”
老山君說道:“先前我得了一道文廟旨令,只是聽命行事。”
顧清崧疑惑道:“是那亞圣開口,讓你給陳平安下個絆子?”
老山君惱火道:“慎言!”
顧清崧自顧自說道:“肯定不至于啊,亞圣再跟文圣不對付,那也是學問之爭,阿良又是文圣一脈的狗頭軍師,兩家關系其實沒外界想得那么差。不然是哪位文廟教主?更不應該啊,如今老秀才剛剛恢復了神位,腰桿硬嗓門大的,經生熹平又是個在老秀才那邊管不住嘴的耳報神,與老秀才關系最好了,文廟里邊,誰頭這么硬?”
老山君說道:“那道旨令,并無落款。”
顧清崧揉了揉下巴,“那就很古怪了,小夫子一向明人不做暗事的,可又不是亞圣的授意,難道是至圣先師與我一樣,到了天筋道友這邊,有事相求?”
老山君大怒道:“顧清崧,休要口無遮攔!再敢胡說八道半個字,立即下山去。”
不曾想顧清崧摔了袖子,“走就走。”
還真就身形一閃而逝,去了山外。
只是片刻之后,顧清崧就又縮地山河,回了原地,顧清崧說道:“我可是被你兩次趕出門、總計三次登門求人了,天筋道友,你再這么不給半點面子,我可真要開口罵人了。”
老山君養氣功夫再好,也經不起顧清崧這么睜眼說瞎話,敢情你仙槎先前是沒開口一直當啞巴呢?
顧清崧搖頭道:“還不如一個才四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沉得住氣,天筋道友,一大把年紀,都活到某個狗日的身上去了嗎?”
浩然天下許多山巔修士,他們那些膾炙人口的“綽號”,至少半數出自顧清崧之口。
此人這還能活蹦亂跳到今天,不得不說是個奇跡。
居胥山中,這些年新開了一間酒鋪,只是名聲不顯,門檻又高,所以一直客人寥寥。
當下酒鋪里邊除了老掌柜,和一個名為許甲的店伙計,就只有
一個酒客,山君懷漣。
一個騎青牛的老道士,斜挎行囊,綴著一排翠綠竹管,相互磕碰,清脆悅耳。
攢夠了酒水錢,今兒又來喝酒了。
上古歲月,中土五岳各有真人治所,其中便有三位真人,治所所在,正是這座居胥山地界。
而這位被譽為青牛道士的封君,湊巧便是一正兩副三真人之一,治所是居胥山的副山之一,鳥舉山。
老道士先前從夜航船離開后,便來這邊故地重游了,在山中舊址重開道場,只不過昔年職掌之權柄,都已是過眼云煙之物了。
在早些時候,天下五岳與大瀆,真正的管事之人,可不是山君水神,而是他們這撥禮圣邀請出山的“陸地神仙”。
等到禮圣后來裁撤掉所有的真人治所,封君就出山游歷去了,結果招惹了劍術裴旻,天大地大的,任何一座洞天福地好像都不安穩,就只好躲到那條夜航船上去了。
老道士將那頭青牛放在門外,獨自進了酒鋪,與那山君懷漣打了個道門稽首,再與老掌柜要了一壺忘憂酒。
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夜航船上,老道士和那個年輕隱官,做成了一筆買賣,得了一幅老祖宗品秩的五岳真形圖,和氣生財,這就叫和氣生財啊。
說實話,今兒陳平安最終沒能登山,老道士其實挺遺憾的,來時路上,就想著到了酒鋪,見了不近人情的山君懷漣,定要為年輕隱官抱不平幾句才行。
柜臺上有只鳥籠,里邊有只黃雀,見著了登門落座的老道士,就開口道:“廢物,廢物。”
老道士也半點不惱,撫須笑道:“貧道一個修仙的,又不是那些只會打打殺殺的純粹武夫,能有幾斤幾兩的武運。”
許甲將酒壺和白碗放在桌上,拆臺道:“山君老爺剛才說了,不提陳平安,只說那個鎮妖樓的梧桐樹精,除了飛升境修為,還可以視為半個神到的武夫。”
封君微笑道:“貧道跟一棵梧桐樹較勁作甚,不至于不至于。”
老掌柜趴在柜臺那邊,笑道:“當年眼拙,竟然沒能看出那位隱官的武運深淺。”
一提到那個在自家鋪子喝過兩次酒的年輕隱官,店伙計許甲就來氣,惱火道:“劍氣長城那間小酒鋪的無事牌,可都是跟咱們鋪子學的。”
封君抿了一口酒水,撫須而嘆道:“之前在夜航船,貧道與陳道友可謂一見投緣,猶有一番論道,各有妙法相互砥礪,陳道友其中有句‘天下道法無缺漏,只是街上道士擔漏卮’,這話說得真是……滴水不漏了,難怪年紀輕輕,就能身居高位,做出接連壯舉。”
許甲說道:“那家伙也就是運道好。”
老掌柜笑著搖搖頭,因為許甲與曹慈是朋友的緣故,所以一直看那陳平安不太順眼。
封君更是搖頭晃腦,一手托碗,再抬起一手,反駁道:“此言差矣,太過小覷陳道友了。一個人餓極了,一口氣能吃九個大肉包子,凡夫俗子吃包子,總會越吃越難吃。如果吃第一個包子,跟第九個包子的滋味,是一樣的,這就是修道之人。貧道這輩子走南闖北,云游天下,閱人無數,像陳道友這樣的,屈指可數。”
懷漣說道:“你們倆想問就問,不用拐彎抹角。”
一個故意扯到陳平安,一個順勢接話,歸根結底,還是好奇自己為何會拒絕陳平安登山。
封君好奇問道:“懷漣道友既然對那年輕隱官并無惡感,甚至還有幾分不加掩飾的好觀感,那么今天為何不許他登山,還要多此一舉,故意說幾句傷人的重話?”
懷漣冷笑道:“劍修不看自身境界,難道還要看身份嗎?”
封君晃了晃酒碗,“可這終究不是不讓他登山的理由吧?”
除了劍修身份,陳平安畢竟還是一位能與曹慈問拳四場的止境武夫。
懷漣說道:“理由給了,信不信,你們隨意。”
封君神色惋惜道:“可惜在船上,消息不夠靈通,不然貧道就算砸鍋賣鐵,也要湊出一筆谷雨錢,押注陳道友贏曹慈。”
關于曹慈和陳平安兩位同齡武夫,在那場功德林的青白之爭,山上修士,山下武夫,議論紛紛,爭吵不休。
一般都是山上修士推崇曹慈,覺得在未來武道上,陳平安這輩子都無法與曹慈真正并肩而立,就只能是一路追趕。
曹慈會是陳平安一輩子的武學苦手,若是運氣好,可以得個“天下第二”的稱號。
不過純粹武夫大多更加認可陳平安。
只有一個觀點,山上山下算是達成了共識。
那就是不談曹陳兩人最終武道高度的高低,只說習武練拳一事的過程。
可以學陳平安,但是不用學曹慈。
陳平安帶著青同離開中土神洲,重返寶瓶洲,走到一條名為分水嶺的山脊道路上。
青同不敢置信道:“當真逛過此地的山神廟,就算收尾,可以返回桐葉宗了?”
陳平安嗯了一聲。
山神娘娘韋蔚走出祠廟里邊的泥塑神像,等她見到了那位青衫長褂布鞋的年輕劍仙,有點尷尬。
陳先生,陳劍仙,陳山主,隱官大人?
如果韋蔚沒有記錯,這是姓陳的第四次來這里了。
不到三十年,足足四次了!
莫不是?
她念頭一起,就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那本山水游記看傻了?!難道忘記初次見面時的場景了?
從無半點憐香惜玉,只有辣手摧花。
如今山神廟算是闊氣了,發達了。
韋蔚不得不承認,全是拜眼前此人所賜,之前陳劍仙傳授給自家祠廟的那些個路數,當真管用得很。
陳平安坐在祠廟外邊的青石條長凳上,笑道:“萬事總是開頭難,一事順來諸事順,可喜可賀。”
韋蔚站在一旁青松下,咧嘴笑道:“要不是事情多,加上我這小小山神,根基不穩,又挪步不易,不然我早就去落魄山與陳劍仙登門道謝了。”
之前讓祠廟擔任從神的侍女,依照陳平安所說的法子,學那書上的神女入夢,與那進京趕考的舉子同游山川,飄飄乎欲仙,攜手瀏覽山河,被那相貌比較磕磣卻頗有學識的讀書人,夢醒之后,視為一種吉兆,故而信心滿滿,在京城科場上,當真是才思如泉涌,下筆如有神。
雖然沒有獲得賜進士及第的一甲三名,卻也得了個二甲頭名,得以金殿傳臚唱名,之后甚至破格得以入翰林院,無需考核,直接授檢討一職,官從七品,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會分發六部擔任主事,如果再外放出京,在官場上那可就是一縣縣令起步。而且據說在京城會試中,那位執掌一國文衡二十余載的主考官,以及那些閱卷官,都對此人的考卷贊不絕口,只是之后的殿試,稍微發揮失常,才未躋身被皇帝陛下以朱筆圈畫出頭三個名字之列。
士子高中,在離京返鄉途中,直奔山神廟,敬香磕頭,題壁,回到書齋還寫了一篇詩文,記錄在自己文集內,專門記述這樁神異之事,打算以后要出書的。
那個讀書人覺得是做夢,美夢成真,對韋蔚和兩位侍從神女來說,何嘗不是呢。
陳平安笑呵呵提醒道:“以后多看幾本圣賢書,少翻那些雜書。”
韋蔚還不清楚,陳平安其實是第五次來這邊了。
只是上次看韋蔚與兩位祠廟陪祀侍女,聊那本山水游記,聊得挺歡暢,山神娘娘笑得在席子上邊滿地打滾。
陳平安就沒現身,免得煞風景。
韋蔚一頭霧水,只能點頭稱是。
如今祠廟轄境地界上,亮著十數盞山神廟秘制的紅燈籠。
市井言語,有句“某某是我罩著的”,其實這個“罩”字,學問不小。
在山神祠廟轄境地界內,那些燈籠,既有郡望高門,也有仍屬寒微的士族門第,更有半數燈籠,在那市井陋巷,鄉野村落。
陳平安笑道:“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之前韋蔚跟郡縣城隍廟,欠了一屁股債,照理說,即便如今得了一份文運,償還債務過后,山神廟肯定打造不出這么多數量的香火燈籠。
這就像那已算水運濃郁的黃庭國,封正五岳和寒食江在內的江水正神,就已經略顯吃力,這才導致紫陽府家門口的那條鐵券河,就一直未能抬升為江水正神,不是黃庭國皇帝不想跟紫陽府攀附關系,實在是一國氣運有限,有心無力。
韋蔚心虛道:“換了酒債,欠下新債,還是肯定要還的。”
陳平安笑著幫忙“解釋”一句,“就是不急于一時?”
韋蔚笑容尷尬,硬著頭皮說道:“我倒是著急償還,無債一身輕嘛,道理都懂,我倒是想要定個期限,只是鄰近的郡縣城隍爺們,一個個都說不著急,等我這邊積攢夠了香火再說不遲,而且州城隍廟那邊,還主動問我需不需要香火呢。”
陳平安笑道:“也對,江湖救急不救窮,親戚幫困不幫懶。”
遠親不如近鄰。山上的鄰居,無非是仙家府邸,再加上山水神靈,城隍廟和文武廟。
以前韋蔚的山神廟,就是個入不敷出的窮光蛋,而且韋蔚這位新晉山神娘娘,一看就是個不善經營的,如今當然不同了。
陳平安突然問道:“那個捐錢籌建寺廟的香客,叫什么名字?”
韋蔚笑容燦爛道:“章貴棟。”
陳平安默默記下這個名字。
之前韋蔚在山上尋了一處地方,修建了一座小寺廟,有個本地的大香客,先后捐了兩筆數目可觀的香油錢,此人樂善好施,但是不求名聲,在修橋鋪路一事上,最為大方。
韋蔚之后便請了個宅心仁厚又信佛的孤苦老媼,來寺廟這邊擔任廟祝,鄰近一些個老嫗,也會時常來寺廟這邊幫忙。
陳平安說了心香一事,韋蔚當然毫不猶豫就答應下來,已經開始偷著樂了,她再不會打算盤,也曉得自己這次要真的闊綽了。
給那些城隍爺們還債之后,山神廟這邊肯定還有一筆盈余!
自己又可以打造出一撥山神府秘制的大紅燈籠了!
只是韋蔚想起一事,小心翼翼問道:“我這山神廟,畢竟占了老寺廟遺址的位置,會不會犯忌諱?算不算那……鳩占鵲巢?”
陳平安笑著搖頭道:“不用多想,你要心里邊真過意不去,就每逢初一十五舉辦廟會,爭取為寺廟添些百姓香火。”
韋蔚眼睛一亮,“廟會?”
陳平安說道:“你就只是出租鋪子,收點租金,租金宜少不宜多,以后就靠著這筆細水流長的收入,一點點攢起些銀子,到時候再聘請一撥山下的能工巧匠,循著山下那些畫卷、扇面之上的十六應真圖、十八羅漢圖,建造一座羅漢堂。此事一成,你就當是一種還愿了。不過我個人建議,最好立起一座供奉五百羅漢像的羅漢堂,入內之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年齡和生辰八字,先選中一尊羅漢開始計數,一路數過去,最后數到哪尊羅漢,就可得那尊羅漢庇護。”
韋蔚瞪大眼睛說道:“這也行?!”
韋蔚言語中,滿是感嘆,你陳平安當什么劍仙、山主啊,做生意去好了嘛。
我要是商家老祖,直接讓你當二把手!
陳平安氣笑道:“又不是我亂說的,本就這個講究。”
先前帶著裴錢和曹晴朗遠游,期間曾經路過一座寺廟,在那座大廟里邊,確實就有此說。
韋蔚悻悻然,連忙雙手合十,說道:“心誠則靈,心誠則靈哈。”
陳平安站起身,在猶豫一事,比預期多出一筆功德,用在何處?
就在這一刻,有一個熟悉嗓音,在心湖中響起,詢問一事。
“陳平安,你如何看待那場三四之爭?”
陳平安稍作猶豫,給出自己的答案。
那人笑道:“很好,可以回了。”
桐葉洲,鎮妖樓那處廊道內,呂喦笑問道:“是什么答案,能夠讓至圣先師如此滿意?”
這個問題,不可謂不大。
作為文圣一脈的關門弟子,陳平安想要回答得體,關鍵還要誠心誠意,自然極為不易。
至圣先師撫須而笑,“陳平安只說了一句話,‘子曰有教無類。’”
饒是呂喦都要錯愕許久,思量片刻,輕拍欄桿,大笑道:“貧道自嘆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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