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最高處。
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趴在欄桿上,瞇眼而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靜處閑看天下,落在下邊五城十二樓的姐姐妹妹們眼中,好歹還能跟仙氣兒沾點邊。
陸沉望向一座高城宮闕,那邊有人領了一道掌教法旨,剛剛動身,奉旨御風前來上清閣這邊覲見陸沉,已經有仙君敏銳察覺到此人的“飛升”軌跡,頗為羨慕此人的際遇,畢竟能夠登上上清閣俯瞰整個五城十二樓,是一種殊榮,表明已經進入了掌教法眼,大道可期。陸沉朝那道青色身影招招手,笑道:“楊小天君,這邊這邊。”
年輕道士輕輕落地,站在廊道中,畢恭畢敬,與陸沉打了個道門稽首,“靈寶城楊凝性,拜見陸掌教。”
陸沉笑瞇瞇,擺手道:“免禮免禮,說了多少遍,喊我一聲師叔即可。既然你與陳平安是稱兄道弟的好朋友,那就與我是至交好友了嘛,這里也沒外人,客氣給誰看,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個楊凝性,出身北俱蘆洲崇玄署云霄宮,通過五彩天下來到青冥天下,結果一步登天,才進白玉京,就成了余師兄的記名弟子,而靈寶城又是余師兄的證道之地,所以楊凝性如今就在靈寶城內修行,年紀輕輕的,輩分卻高到不能再高了。
楊凝性依舊低頭,“不敢。”
陸沉板起臉教訓道:“師侄別這樣,這樣就無趣了,還是那個三番兩次算計陳平安的黑衣書生,更可愛些啊。”
楊凝性抬起頭,猶豫了一下,“不知陸掌教今日召見晚輩?”
陸沉笑道:“沒什么你以為的正經事,就是想帶你一起看看風景,盡一盡我這個師叔的職責。”
楊凝性雖然一頭霧水,卻也不敢繼續多問。
陸沉伸出并攏雙指,朝楊凝性眉心處屈指一彈,霎時間后者一雙眼眸變成金黃色,只覺得頭暈目眩的楊凝性,哪怕竭力壓下道心漣漪與整座人身小天地的震動氣象,仍是忍不住輕輕晃了晃腦袋,伸出手背抵住額頭,再一手按住欄桿,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陸沉笑道:“別緊張,幫你暫時開了天眼,能夠與白玉京借一點眼力,我看到什么,你就看到什么。”
果然如陸掌教所說,楊凝性發現自己當下所見就是“楊凝性”。
陸沉轉過身,望向一處高樓,在白玉京有那“天邊倚云栽碧桃”美譽,一群青鸞翱翔在云霧中,道官在林中,面如碧色。
陸沉要看天下風景,其實再簡單不過,憑借自身境界和坐鎮白玉京的地利,足可將天下人物、景象,盡收眼底,甚至是纖毫畢現,如同近在咫尺。可要具體到找某個人,精準找出對方的行蹤,尤其是還是那些精通遮蔽天機的得道之人,不至于說是什么大海撈針,主動徒勞無功,卻也相當不易,極其費勁了,而陸沉又是出了名的懶散,再者白玉京有座仰觀樓,專門負責盯著一座天下山巔修士的動向,只不過也不是沒有紕漏,天底下的障眼法委實是層出不窮,玄之又玄。
陸沉先是走了一趟驪珠洞天,在小鎮那邊擺攤十余年,前不久再走了一趟劍氣長城和蠻荒天下,好像只是打個盹,外加一個眨眼功夫,青冥天下就愈發物是人非了。
之后楊凝性“跟隨”陸沉的視線,快若箭矢,透過層層云海,如疾掠飛鳥俯瞰大地,看到了一洲版圖的輪廓,然后是山河綿延如龍蛇蜿蜒,繼而是一座龍運濃郁的雄偉城池,最終是一座皇家敕建的青梧觀……
“天下,并州,青神王朝,青梧觀。天下漸小人漸大。”
陸沉視線稍微偏移些許,微笑道:“那撥五陵少年就在這這邊,金玉道場道種窟,以后你出門游歷,這個地方是一定要去的,米賊王原箓,武夫戚鼓都是從這邊走出去的。不過雅相姚清如今不在京城,去給朝歌、徐雋這雙神仙道侶護關去了。青神王朝也是極少數建造寺廟的地方,其中藏著一個劍術很厲害的紫衣僧人,也就是如今名聲鵲起的那個姜休,姜休劍術之高,完全可以跟你師父掰手腕,姜休此次現身,應運且順勢,大概是要為人間佛法與我們白玉京討要一個說法。”
“這是汝州了,赤金王朝,鴉山。”
“這赤金王朝就因為有個‘林師’,有座鴉山,武運昌盛,冠絕天下。林江仙來我們青冥天下做客,也不知道想要求個什么。”
聽到這里,楊凝性好奇問道:“陸掌教,這位林師,會不會是一位練氣士?”
來到青冥天下后,即便是在道官頗為自負的靈寶城,只要聊起林江仙,也是敬重有加。
陸沉笑道:“只說這一世,林江仙不是練氣士,就更不是劍修了,卻是……一名劍客?”
“玄都觀孫道長,之所以有那‘愧居林師之前”的說法,既是一種惺惺相惜,更非溢美之詞,而是林江仙此人,確實能打,很能打!其余幾座天下,連同浩然天下的那位女子武神裴杯,這三個天下第一,與林江仙的第一,意思是不一樣的,青冥天下林師的第一,就真的只能是第一了,天下第二跟林江仙的差距,就像飛升境跟十五境那么大吧,張條霞與裴杯的差距,就遠遠沒這么夸張。”
楊凝性疑惑道:“劍客?”
陸沉點點頭:“因為有無長劍在手,就是兩個林江仙。”
“只可惜青冥天下習武之人千千萬,從沒誰有資格讓林江仙用劍罷了。”
“再瞧瞧這個幽州,這兒每次下雪總是格外大,今年也不例外,都快雪花大如拳了,那處古戰場遺址,瞧見沒,煞氣重不重?都沖天而起了。若非地肺山華陽宮,聯手弘農楊氏各有高人,鎮守一方,不惜每千年消磨掉一位飛升境修士的道行,早就出現百萬陰兵揭竿而起的動亂了。據說前些年楊氏出了一個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正值二八佳齡的大好歲數,你瞧瞧,水精簾下梳頭,她這慵懶坐姿,美,真美,你再瞧瞧貼著春凳的那種飽滿弧度……還有那條持境的胳膊多白啊,咦,怎么看不真切她的面容,弘農楊氏做事情真不地道,這是防賊呢!”
楊凝性到底做不來這等勾當,已經閉上眼睛,卻發現根本沒用,陸沉看到什么,他就一樣可以看見。
“楊師侄,聽師叔作為過來人的一句教誨,以后道法高了,這種勾當不要多做,太傷神,是修道大忌呢。”
“我們看看雍州,這是青冥天下版圖最小的一個州,類似浩然天下的寶瓶洲,這是不是就很有意思了?這里曾是吾洲早年的道場所在,如今又多出個魚符王朝,年輕女帝朱璇正在打造一座普天大醮,在那水中山脈之巔,建造有一座歷史悠久的藕神祠,祠內供奉有一件鎮國神兵,祠外一株老樟樹,可以占卜四州吉兇。”
“這個朱璇,真是女子善變,她年少時還曾與貧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說長大以后就嫁給陸哥哥呢,如今確實出落得亭亭玉立了,結果翻臉不認賬了,唉,莫不是好看的女子,都喜歡這么說話不算話嗎?”
“永州,兵解山,有個太上祖師龍新浦,最喜歡散布歌謠、讖語,卻一直喜歡玄都觀的那個王孫,如此癡情,一點都不像個證道長生的練氣士了。就是這個永州,曾是米賊一脈的發軔之地,不過那會兒的這撥授箓道官,可不會被貶低為什么米賊,聲勢最為鼎盛時,道官和那些若能按部就班、注定會授箓的候補道官,人數多達百萬,這還只是臺面上的,楊凝性,你知道這個數字,意味著什么嗎?”
翥州多羽客。
蘄州,玄都觀。也是陸沉最常去的一個州,一座道觀。
殷州,兩京山和大潮宗,就這么聯姻了。那位道號復勘的朝歌姐姐,真是良配啊,為他人作嫁衣裳到了這種地步,舍得一身道法不要,不惜讓自己跌境不休,只為了那個可能性,讓鬼修出身的道侶徐雋,能夠有希望在十四境修士當中,率先占據一席之地。
大潮宗一處禁制重重的洞窟門口,姚清突然抬頭,面帶微笑,搖頭示意,好像在提醒陸掌教就別偷窺此地了。
陸沉愣了愣,頓時氣急敗壞,跳腳大罵道:“天底下奇人異士那么多,難不成就只有貧道會吃飽了撐著嘛!”
幽州境內,有個踏雪無痕的紫衣僧人,正在大聲吟唱,“草庵內談玄玄,蒲團上講道德,此外萬事休提。”
好似被僧人察覺到了蛛絲馬跡,轉頭微笑,遙遙望向白玉京那邊,僧人隨手一劃,天地間劍光轟然炸開,將那道視線當場斬斷。
陸沉嘖嘖稱奇道:“師侄,瞧見沒,姜休的劍術很厲害吧,是不是名不虛傳?貧道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你信不信姜休若是傾力出手,一條劍光可以直達白玉京?”
楊凝性無言以對。
一處僻靜山頭,白雪壓青竹,有個俊秀青年離開了鎮岳宮的煙霞洞,就挑選此地,正在吃一鍋冬筍燉咸肉,桌邊坐著兩位女子,其中一位肌膚微黑,頭別木釵,麻衣草鞋,另外一位就要更符合一般意義上的仙子姿容了,一身碧綠法袍,道氣盎然。
陸沉笑著為楊凝性介紹起三人身份,“小掌教張風海,呂碧霞,當然也可以說是散仙聶碧霞了,還有個師行轅。”
張風海突然放下筷子,用拇指擦了擦嘴角,微笑道:“陸掌教,多年不見。”
片刻之后,張風海重新拿起筷子,顯然那道視線已經撤離。
楊凝性視野所見最后一幕,是歲除宮,鸛雀樓。
陸沉微笑道:“好個‘文學’高平,書生紙上談兵講武事,敗軍之將不敢言勇。”
陸沉嘆了口氣,隨手一抹,撤掉那份暫借楊凝性的神通。
呼吸水光飲山淥,兵氣銷為日月光。
人間定婚店,天下撮合山,被后世譽為“月老牽紅線”的蔡道煌,曾經掌管著一部姻緣簿子。
陸沉在驪珠洞天,親自確定過一件事,那部“說有用毫無用處,說沒用極其有用”的姻緣簿子,早就不在小鎮開喜事鋪子的那個老人手上了。不出意外,此事又是藥鋪楊老頭的幕后手筆了。
其中半本姻緣簿子,早就落在了柳七手上,后者之所以與好友曹組聯袂遠游異鄉,從浩然來到青冥,極有可能,就是奔著剩余半本姻緣簿子來的。是那朝歌?畢竟這位女冠的戶籍,是那朝天女。
柳七如此作為,倒也不算是白也在前的無奈之舉,
柳七詞篇,最大特色,本就為天下所有有情人卻最終未曾成為眷屬的訴苦。
那么試圖憑借“整部姻緣簿子”來為天下有情人牽紅線,確實契合柳七的大道。
落魄山竹樓,寶瓶洲武夫崔誠,老人一輩子都以讀書人自居,最終只收了兩個弟子,還都是不記名的那種,結果一不小心就教拳教出了個兩止境。
陸沉喟然長嘆一聲。
非是武夫不自由,早有崔誠立上頭。
日升月落,都是劍術。
林江仙,舊名謝新恩,不過一樣是個藏頭藏尾的化名了。
真正的名字,恐怕就在劍氣長城避暑行宮的秘檔上邊寫著吧。
舊隱官蕭愻,新隱官陳平安。舊刑官豪素,新刑官齊狩。
劍氣長城萬年以來,三個有官身頭銜的劍修之中,唯有至今不知所蹤、也不知死活的祭官,始終是舊不換新。
發現陸掌教陷入沉思,楊凝性后退三步,打了個稽首,輕聲道:“陸掌教,晚輩這就離開此地?”
陸沉回過神,笑道:“一起一起。”
單手撐住欄桿,一個翻越,陸沉去向神霄城那邊。
神霄城現任城主,已經是那個小道童模樣的姜云生。
上任城主,姚可久,道號“擬古”,最終未能返鄉。
好花如故人,不飲杯自空,可惜故人不似花。
在家鄉那邊的城頭上,有個名叫方艾的少年劍修,撿到了那根姚可久遺留的拂塵木柄。
也只有他和董畫符,選擇留在五城十二樓中的神霄城,其余七位劍修,都散入白玉京其余城樓,很快就成為了正式道官,各有師承。
這木柄,算是姚可久的唯一遺物。
陸沉見舊物,如見故人。所以經常來神霄城這邊找那少年喝酒。
今天酒桌上,方艾倒酒,非要讓喝了個滿臉微紅的陸掌教多喝一碗。
陸掌教雙手持酒杯,轉過頭,口口聲聲別倒酒了,喝不了,再喝就要醉了,別別別,夠了夠了……
得嘞,一來二去的,倒酒再慢,也給倒滿了。
董畫符今天來這邊蹭酒喝,陸沉的酒水,值點錢的。
至于方艾跟陸沉的這種倒酒和擋酒,董畫符見怪不怪了,兩人經常擺出這副德行。
大概就像陳平安當年說的,喝酒不勸酒,多沒勁,不熱鬧。
當然,這是因為那個酒鋪是陳平安跟疊嶂合開的,酒桌不多勸酒,酒水銷量怎么能好。
陸沉低頭看了眼滿滿當當的酒碗,哀嘆一聲,抬頭埋怨道:“瞧瞧,又給倒滿了,下次別再這樣啊,不然下下次我就不來了。”
方艾點頭笑道:“下不為例。”
剛到神霄城這邊的時候,方艾還是個貨真價實的少年郎。
陸沉抿了一口酒水,打了個冷顫一哆嗦,趕緊瞇眼而笑,“好酒好酒。”
陸沉翹著二郎腿,斜靠石桌,問道:“方艾,以后想不想坐上神霄城的頭把交椅?”
方艾說道:“先當上了副城主再說。”
言下之意,當然想當城主。
當了城主,想必就不缺神仙錢了,劍修煉劍一事,公認就是個無底洞,消耗的天材地寶,都能堆積成山。
但是姜云生才當上神霄城城主沒幾年,一般情況,按照白玉京的舊例,這就意味著短則大幾百年,長則數千年,都不會更換城主了,倒是副城主,還是有點盼頭的,一來沒城主那么一個蘿卜一個坑,何況只要理由足夠,能夠讓兩位掌教同時點頭,就不是不可以臨時添置。
陸沉就喜歡方艾這點,想啥說啥,不矯情,笑問道:“貧道有個錦囊妙計,想不想聽?”
方艾趕緊敬酒,自己先走一個。
陸沉滿臉神秘兮兮,咬緊牙關,只蹦出一個字:“熬!”
方艾扯了扯嘴角,陸掌教你這不是廢話嘛。
我要是能熬出個三五千年的道齡,白玉京五城十二樓,哪里當不了城主、樓主。
真要有誠意,讓我去陸掌教你那邊的南華城,當個副城主,你只要敢這么做,你看我敢不敢當。
陸沉問道:“會想念家鄉嗎?”
方艾照實說道:“偶爾。”
陸沉似乎小有意外,笑道:“就只是偶爾?”
年輕劍修點頭道:“就只是偶爾。”
不經常想念,但是每次偶爾想起,就會特別想。
陸沉手掌輕輕拍打桌面,“對的,這種想念,就叫思鄉。”
余師兄,就像一個去過書簡湖、但是不曾留在書簡湖的陳平安。
任何一座人心泥潭,都留不住余斗。以前是如此,想必將來也是。
陸沉曾經為道號山青的小師弟,依葫蘆畫瓢,學那繡虎,設置過一個類似書簡湖的問心局。
可惜山青給出的那份答卷,在陸沉看來,顯得不倫不類,既不像余師兄,也不像陳平安。
這讓陸沉大失所望,可畢竟是親自領進白玉京大門的,不好就這么撒手不管,于是山青這位小師弟,就被陸沉丟到了五彩天下。
陸沉放下酒碗,一手橫在桌上,伸長雙腿,兩只鞋子輕輕互敲,顯得無聊至極。
董畫符問道:“陸掌教,城里邊,都說那個進入候補的白骨真人,是你的分身之一?”
陸沉立即坐直身體,抖了抖衣襟,神色肅穆,沉聲道:“可不是嘛。”
董畫符說道:“那你打得過余斗嗎?”
陸沉趕緊端碗抿了口酒,一邊連忙擺手,“打不過,打不過,余師兄的真無敵,又不是吹出來的名號。大家都是混江湖的,既然是江湖中人,就只有取錯的名字,絕沒有給錯的綽號。”
董畫符問道:“陸掌教是劍修嗎?”
陸沉想了想,都是半個自家人了,就坦言相告,伸手擋在嘴邊,“貧道劍術不夠純粹,算不得真正的劍修。”
董畫符又問道:“除了白骨真人,二十來個候補之中,還有陸掌教的分身嗎?”
陸沉嘿嘿笑道:“你猜。”
他娘的,貧道真不能再有問必答了。
再這樣被董黑炭詢問下去,就要徹底自揭老底了。
就在此時,一位宮裝女子,姍姍而來,笑語嫣然,一雙眼眸卻是盈盈淚水,喃喃道:“無情郎,負心漢,可還好?”
陸沉瞥了眼女子,跳起身,雙手叉腰就開始破口大罵對方太缺德,唾沫四濺的,方才酒水算是白喝了。
只不過陸沉的罵人言語,都是董畫符和方艾聽不懂的某種古語。
那女子停下腳步,朝陸沉伸出手,滿臉哀愁,“陸郎,切身別無所求,只求把心還我。”
陸沉揮了揮袖子,“別鬧了。”
女子隨之變換身形,是一位老道士形容。
方艾嚇了一跳,好像是……道祖?!
神霄城祖師堂里邊,墻上掛像見過。
陸沉白眼道:“不知死活。”
于是老道士又變成一位中年道士。
陸沉嘆了口氣,“要打架就隨你。”
只是陸沉很快又補了一句,“貧道再拉上余師兄。”
最終“此人”變成一個木訥少年姿容,想要去拿酒喝,只是它走到石桌方丈之外,便好像遇到了一堵無形墻壁,它彎曲手指,敲了敲那層禁制,點頭道:“陸沉果然精通佛法。”
陸沉提醒道:“不要得寸進尺。”
它點頭道:“好說。”
修道之人,想要維持本心,就如鬼物維持一點真性靈光不失。
是人是鬼是仙,都恰似一葉扁舟泛海而游,得有一塊壓艙石,作為一顆道心的定海神針,通俗來說,就是一種執念,就是在行“刻舟求劍”之舉,而且按照當初人間第一位“道士”傳下的心法,維持“本性”,又延伸出同源不同流的數條道脈。
而這頭化外天魔,大道根腳,從某種程度上說,便是那位道士,或者說所有修道之人匯總起來的某種……“影子”!
萬年幽暗室,一盞省油燈。
它笑道:“你們聊你們的。”
陸沉點頭道:“我們繼續。”
方艾已經心弦緊繃起來,還是董畫符心大,繼續問道:“倒懸山那邊有座捉放亭,倒懸山又是余斗的山字印,就幾步路,為啥不去劍氣長城?”
聽到這個問題,方艾也豎起耳朵,等著陸沉的那個答案。
董畫符的言下之意,很簡單,既然是真無敵,咋個不去咱們劍氣長城,找老大劍仙干一架,萬一打贏了,誰敢不認你這個綽號?
陸沉趕緊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得先壓壓驚,此問難答啊。
這個董黑炭,怎么總問些如此刁鉆的難題。
陸沉抿酒慢飲,感覺一口酒能喝一天。
董畫符說道:“既然不想回答,喝酒就是了。”
陸沉感嘆道:“老大劍仙合道劍氣長城,就很尷尬了嘛。”
方艾插嘴問道:“余掌教是覺得在那邊問劍,不占地利,要吃虧?”
陸沉搖搖頭,“不是吃虧不吃虧的事情,余師兄打不過的,肯定會輸。”
“但是余師兄不是怕輸,才不去劍氣長城,若是如此誤會,那你們就太小看余師兄了。”
“余師兄這輩子,求的就是一個輸字。痛痛快快打一場,心悅誠服輸一場。”
“只是一旦余師兄放開手腳,與老大劍仙真正問劍一場,后果太大,牽連太廣。”
董畫符問道:“難道余斗能夠一劍斬開城墻?”
陸沉搖搖頭,“做不到。”
托月山大祖之所以能夠做成此事,是因為陳清都要遞出那一劍,幫著飛升城去往五彩天下。
只看后來幾位劍仙聯袂搬徙一輪明月皓彩,就知道這種跨越天下的舉措,難度有多大了。
陳清都在蠻荒妖族的眼皮子底下,做成此事,甲子帳不是沒有考量和推衍,算來算去,都是一個結果,攔不住。
誰攔誰死,可能只有托月山大祖,與文海周密,算是例外。
但是這兩位,各自都有更長遠的謀劃。不可能出手,與陳清都直接硬碰硬。
就像天下劍修,劍術劍道最高者,踮起腳尖,都只夠得著陳清都的肩膀,這怎么打,還怎么問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