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做重要的事時,朱高煦就愛獨自坐在這空曠的大殿上。隨夢小說щwwsuimеnglā
或許因為腦海中殘存著前世一些影視的畫面片段,失敗的古代統治者總是會坐在空蕩的宮殿寶座上,孤獨落寞;再也沒有上朝的大臣,外面風雨交加、一片江山飄搖的景象……
朱高煦似乎在提醒自己,一個失敗的上位者,處境是多么悲慘。對失敗的恐懼,會鞭策他更加慎重地做事。
但現在并沒有風雨飄搖,大殿外陽光刺眼,重檐下留下一道光暗分明的影子。
朱高煦一動不動地坐在公座椅子上,目光下垂,沉思著眼前的事。
……胡濙通過段楊氏查到建文帝下落,非常突然;所以,就算有云南地頭蛇的接應和庇護,他們也不一定能護住建文帝。
雙方圖窮匕見、擺上臺面的時間點,是在漢王府調動兵馬去大理府的那一刻。從那時開始,彼此爭的就是先機!
如果不調兵,光憑幾個人去大理府想抓建文、只能扯皮講道理,扯完皮建文帝早就挪地方了;而一旦調兵,必然引起昆明城的沐府等一干人注意,會泄露消息,等漢王府兵馬到達大理時,人也早跑了。
所以朱高煦在事情露光之前,先封鎖昆明的消息傳遞。策略有二,一是封鎖昆明城,二是封鎖驛道驛站。
然后派騎兵拿著漢王府、云南都指揮使司的軍令,突然到達大理。彼時就算大理總兵官是沐晟的人,他真的敢公然抗命?手下的明軍將士又愿意跟著造反么?
……這件事,朱高煦和胡濙沒甚么矛盾;對于鏟除建文的執念,朱高煦也沒有父皇那么強烈,但也是相同的立場。
朱高煦也是燕王系的人,本身和建文政權不是一路人,先要維護燕王系的統治地位,然后才能保障他親王地位的合法性。而且朱高煦窩藏了幾個建文舊臣,建文帝死了,那些舊臣才能只剩最后一個出路。
何況朱棣那么執著建文帝的下落,朱高煦如果在這件事上放水,帶來的問題更多。反之,如果成功抓住建文,朱高煦功不可沒,父皇對他的印象還會進一步改觀。
除了建文帝,最受牽連的是沐府,其實朱高煦根本不關心他們的死活。如果不是因為朝廷會提防他分疆裂土,朱高煦甚至巴不得徹底鏟除沐府。
這一次沐晟極可能真的要玩完了。
朱高煦不由得開始推測更遠的事,如果云南勢力洗牌,朝廷接下來會怎么重新布局?
……就在這時,宦官王貴的聲音把朱高煦的思緒拉了回來,“王爺,受傷的刺客欲求見王爺。”
朱高煦抬起頭道:“請她進來。”
“遵命。”王貴抱著拂塵拜道。
不一會兒,段雪恨便艱難地慢慢走進了大殿,她的腿上有傷。還有幾個宮女跟著她到了大殿門口,卻留在了門外,顯然段雪恨不讓宮女們扶她。
段雪恨走進這寬闊又空曠的大殿,不禁側目看了幾眼。然后她抬頭看著身穿甲胄的朱高煦坐在大殿正上方。
她在王座下方鞠躬道:“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朱高煦點點頭,說道:“上臺階來,你這樣仰著頭和我說話,恐怕不太舒服。”
段雪恨愣了一下,目光挪向下方,她沒動彈,說道:“人有高低尊卑,草民不敢。”
朱高煦也不強求,問道:“你說差一點殺死沐晟?他那么多護衛,如何說差一點?”
“正因如此,我才沒成功。”段雪恨道。
朱高煦饒有興致的說道:“可否詳細說來?”
段雪恨稍一猶豫,便沉聲道:“我先用弩,射傷了拉車的馬,沐晟的馬車撞到了墻上。沐晟在護衛的簇擁下離開大路,慌忙向附近的巷子躲避,因為他們不清楚刺客有多少人。
我早就看好了地形,預想他們會走哪里,便擇路換了個地方。然后突然沖出刺殺,可惜沐晟身邊的護衛太多,我發動刺擊的距離太遠,只割傷了他的手臂……”
在護衛環視之下,她居然還能獨身一人刺傷沐晟?!朱高煦聽到這里,一種求才若渴的感覺頓時涌上心頭。
朱高煦此刻更想將這等人收到帳下。他要拉攏段雪恨,主要不是為了刺殺、而是護衛……朱高煦覺得,最好的保鏢、應該是個殺手。因為只有殺手,才能與刺客心有靈犀,理解和預判他們會怎么出手,然后提前作出準備。
但朱高煦一時沒表現出自己的想法,他知道段雪恨這等人、又是個女人,不是金錢和官位能收買到的。
這時段雪恨抱拳道:“草民求見殿下,想來道別。”
朱高煦皺眉道:“現在全城都在抓你,你何不留在王府?”
段雪恨道:“草民的使命還未完成。殿下的大恩,只能來世再報了。”
朱高煦立刻道:“段姑娘還要去謀刺沐晟?此一時彼一時,你這是去送死!這樣做有甚么用?”
段雪恨不答,再次抱拳鞠躬道:“請殿下允許草民告辭。”
“我不會看你去白白送死。”朱高煦不由分說地下令道,“來人,帶她下去,好生看著。”
“殿下……”段雪恨表露不滿與焦急。但她無計可施,她總不能去攻擊救命恩人罷?
大理的天氣變幻很快,早上還是晴空白云,下午便烏云涌動,小雨橫飛,整座府城都籠罩在戚風慘雨之中。
總兵官衙署里,徐韜剛得到知府那邊的消息,一支衣甲精良的騎兵已到大理府城十里地外。因是明軍,人馬也只有數百人,故府城沒有閉城。
哪里來的騎兵人馬,怎會忽然就靠近府城了?事前他也沒聽到驛站上的消息。
此事著實有點蹊蹺,但似乎也不至于驚慌。徐韜的反應,便是派人前去迎接明軍、并詢問他們的來歷,想先搞清楚狀況再說。
不多時,忽然有武將到大堂上稟報:“大人,都指揮使司軍令到了!”
徐韜忙道:“快請入衙門。”p
接著,徐韜一面叫衙署內的官吏都出來、一起迎接都指揮使司的信使,一面拿起了取下的烏紗帽戴上、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紅色官服。然后向大堂外走去。
徐韜率一眾官吏剛走出大堂,信使和另外兩個軍士就到了。
信使拿出漆封的信件,大聲說道:“云南都指揮使司軍令。從即日起,大理府諸軍,未得云南都司的軍令,不得因任何理由調動、出兵;不得干涉漢王府衛隊公干。違者以違抗軍令、意圖謀反論罪!”他說罷把信遞上來,又道,“請總兵府諸將明驗。”
當著許多人的人面,徐韜只得先與副將們驗明漆封,然后查看軍令。
漆封、印信都是真的,甚至軍令是新任都指揮使司曹隆親筆。徐韜只得說道:“我等謹遵都司之令!”
徐韜剛回到大堂,便沉吟道:“漢王府,這算甚么意思……”他馬上神色一變,對身邊的人道,“馬上叫趙文龍到簽押房見我!”
趙文龍是徐韜的連襟、段寶姬的二女婿,眼下也在總兵府任職,做總兵府司文郎。
等趙文龍來到簽押房,徐韜便立刻沉聲道:“趙兄弟趕緊去岳母,告訴她可能出大事了,請她快作安排。”
“我馬上去。”趙文龍看了徐韜一眼,抱拳道。此刻徐韜的臉色肯定很慌張。
徐韜這時才覺得事兒實在太不對勁了!他在簽押房急得走了一會兒,抬頭望著門外,問道:“去迎接城外兵馬的人,還沒回來?”
一個吏員答道:“等人回來,小的們馬上稟報大人。”
度日如年地等了一陣,徐韜急得額頭上也出了汗。終于有人進來了,那武將的袍服上全是泥點,許是外面還下著小雨,他走得也急。
武將道:“稟總兵大人,那股人馬自報,他們是昆明城來的、漢王府的人馬。但他們沒來大理府城,徑直去點蒼山那邊了!”
點蒼山很大,徐韜馬上問道:“往點蒼山哪個方向?”
武將想了想道:“蘭峰。”
徐韜的臉色更加難看,他渾身一僵,強自鎮定地揮了揮手道:“我知道了。”
武將抱拳道:“末將告退。”
徐韜拿出都指揮使司的軍令,又看了一遍。他焦急地在簽押房徘徊著,轉頭看了一眼墻邊木架上的甲胄,往那邊走了幾步,忽然又轉身走了回來,步履十分慌亂。
此時如果徐韜強行調動兵馬去點蒼山蘭峰,便是違抗軍令,視同謀反!但此時置若罔聞,沐府一旦倒下了,牽扯更大,包括他徐韜或許也沒好果子吃,事情恐怕更加嚴重!
最要命的是,都司的軍令那么多人聽到了,現在他能不能調動兵馬?
窗外的雨已經很小了,小雨細得無聲。細雨讓空中朦朦朧朧仿佛籠罩了一層迷霧,又非常安靜,不仔細聽、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天地間依舊那么寧靜,仿若只是個安寧而尋常的下午,但徐韜卻隱隱感覺,馬上要地動山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