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諸司已遣使冊封了沐氏為皇貴妃,迎接沐蓁進了皇宮。
位于乾清宮與坤寧宮東邊的東六宮區域,新布置的皇貴妃宮、富麗堂皇。這里氣勢上比不上坤寧宮,但有亭臺樓閣、花草景色點綴在宮殿之間,顯得更為精致靈動。黃昏時分的余暉灑在琉璃瓦上,宮室殿宇都籠罩在了流光十色的光輝之中。
朱高煦與沐蓁都身穿繁復的禮服,并坐在兩仗大椅子上。宮女上前,正在斟酒。
朱高煦轉頭看著沐蓁,仿佛有千言萬語,但此時二人在幾句禮節話之后、竟無言相對。
沐蓁頭戴翟冠、身穿青紅二色禮服,她那張精致的小臉此時紅紅的,神情隱隱含著笑,卻又看起來十分緊張害羞。她輕輕抬起頭看了朱高煦一眼,目光一觸便避開了。她涂抹著胭脂的朱唇輕啟,潔白的貝齒隱隱可見:“圣上殊寵,臣妾聽說大臣有異議,叫圣上為難了。”
“嗯……”朱高煦發出一個聲音。
沐蓁又柔聲道:“臣妾記得圣上在云南時便說,手有大權者,要為天下萬民、大局前程著想。今圣上終為皇帝,臣妾能進宮輔佐侍候圣上起居,乃莫大榮幸。”
“皇貴妃還記得朕說的話。”朱高煦隨口道。
沐蓁道:“臣妾自然記得。”
朱高煦覺得這樣的談話方式、哪里不對勁。他想了片刻,便徑直一揮手,對斟酒和侍立的宮女們說道:“你們都下去罷。”
人們屈膝道:“奴婢等遵旨。”
沐蓁目光有點閃爍,接連看了幾眼出去的宮女們的背影。她眼睜睜地看著她們關上寢宮的門,臉更紅了,似乎還緊張起來,一雙玉白的手使勁拽住了衣襟。
“今天這個日子,讓你久等了。”朱高煦溫和地說道。
沐蓁聽到這句話,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氣,她抬頭看了一眼朱高煦道:“臣妾甘愿……”她話還沒說完,便發現朱高煦正仔細地瞧她的胸脯和衣裳,頓時又急忙將臉微微回避。
朱高煦低聲說道:“那次我并無輕薄之心,可還是看見了那美好景色,多年來難以忘卻,常浮現在腦海中。”
沐蓁低眉順眼地坐在那里,一時說不出話來。酒還沒喝,但是她的臉就像喝了很多酒一樣。
朱高煦伸出手,輕輕抓住她戴著緬甸紅寶石戒指的玉白纖手,沐蓁的身子竟然微微一顫,仿佛整個人都僵了。
不料這時朱高煦從袖袋里掏出了一只翡翠玉鐲子,輕輕捏住她的指骨,然后把鐲子戴在了她的手腕上。她的手腕上還有兩只鏤空花紋的金鐲,加上冰糯種顏色鮮艷的綠鐲子、紅寶石的戒指,那只玉白的手顯得更加美艷。
沐蓁見狀,欠身道:“臣妾謝圣上恩賞。”
朱高煦心道:別的皇妃都有,算是補上的禮物。
“好看。”朱高煦把玩著她的纖手,說道:“來自云南平緬宣慰司的翡翠,算是咱們故地的物品。”
她的身子終于放松了不少,紅著臉悄悄說道:“我也是無數次回想那次難堪的……一面。”
朱高煦感受著、她此時劇烈而微妙的心情波動;從她的眼神里,朱高煦似乎能感覺到她的心動蕩紛亂。朱高煦小心翼翼地進一步放縱言辭:“現在有甚么變化么?那‘景色’。”
沐蓁看了朱高煦一眼,垂目輕輕抿了一下嘴唇。
朱高煦道:“要不再給我看看?”
沐蓁的呼吸有點重,聲音卻仿佛蚊子扇翅膀一般:“現在本來就是應該的。”
朱高煦又道:“你的名字很有意思。上次我見了你的身子之后,回府查過《說文解字》,那時才恍然覺得那個字真是十分應景。”
沐蓁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甚么,馬上羞得耳朵都紅了,她似乎恨不得想藏起來。她已經說不話來、無法再回應朱高煦了。
朱高煦倒是很鎮定,他繼續說道:“你再次在我面前寬衣罷,我喜歡看。”
沐蓁坐在那里動憚不得。
朱高煦道:“這次可是圣旨。”
沐蓁抬起頭看著他,倆人對視著,但朱高煦察覺她的心情似乎已經在剎那之間、改變了很多次。她羞紅的臉上,漸漸露出美好的微笑:“圣上心之所想,我都愿意給您。”
……皇帝專門增設了皇貴妃名位,封黔國公沐晟長女為皇貴妃。這些事,在宮廷里是人們最喜歡談論的話。
位于御花園南邊院子的馬恩慧,也是不止一次、聽見宮女們竊竊私語此事。
這里并不是冷宮,位置也不算偏僻;距離西六宮、御花園都很近。而且馬恩慧與她身邊的人,可以四處走動散心,她有時候還會去御花園走走。
宮中內務府給她的用度、對待都很好,日子比鳳陽的時候簡直好多了;幾乎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不過她在兩個地方的感受,也有共同之處,那便是:閑。
馬恩慧已經脫離了權力中樞,無論在外廷、還是皇宮,她都到了邊緣。最近的各種典禮、命婦們在大善殿那邊朝見皇后、宮廷嬪妃們在坤寧宮的禮儀,馬恩慧都不用參與;她可以說是幾乎沒有任何事做了。
于是她的日常起居變得越來越慢,像今晚她沐浴更衣,便花了接近半個時辰。反正也不急,沐浴之后,她還讓宮女們給她修剪腳指甲。在皇宮里住了沒多長時間,她在精心侍候之下,竟然比原來更漂亮了。
雖然很閑,日子倒也不甚無聊,至少可以與宮女們說說話聊一聊。身在皇宮,可以談的事太多了。
正在宮燈下給馬恩慧細心修建指甲的宮女巧兒,便一邊做活,一邊說著話:“前幾天,附近的院子里又住進來了一個人,夫人猜是誰?”
馬恩慧隨口道:“皇后的姐姐郭夫人。”
巧兒立刻抬起頭,有點驚訝地說道:“您已經知道啦?”
馬恩慧微笑了一下,心道:我當年做皇后的時候,你們還沒進宮。我現在沒被幽禁,皇宮里這種比較重要的事、若我都不能知道,那我以前怎么當皇后的?
她便隨意地說道:“我聽奴婢們說的。”
巧兒立刻興致勃勃地說道:“聽說她(郭嫣)原先是廢太子的妃子。而今廢太子一家人都去了鳳陽,就因為她是郭家的人,便得到優待。皇后娘娘一句話,她就住到這邊來了,還有十幾個人侍候著呢。貴人,總是貴人啊……”
巧兒心直口快地說了一通話,似乎意識到了多嘴,趕緊抬頭看了一眼馬恩慧。馬恩慧只是面露微笑,并沒有不高興的樣子。
宮女這才放心了下來,輕輕呼出口氣,忙又道:“夫人您也是貴人,聽說連圣上也念著您的恩。如今這宮里吶,還得與圣上那邊親近的人,才有好日子過……夫人,要不您去郭夫人那邊,走動走動?”
馬恩慧點了一下頭,不動聲色道:“漸漸地,天氣要熱了。我記得院子里還有幾匹薄絲料子,你一會兒拿一匹出來包一下。我明天給郭夫人送去。”
巧兒頓時有點洋洋自得的模樣兒,似乎因為她想得周全、建議得到了采納,頗有些喜悅,她忙道:“是。”
修建完了腳指甲,巧兒拿布鞋給馬恩慧穿上,她便拿著剪刀、端著木盆出去了。
剛才還神情恬靜、面有微笑的馬恩慧,這時臉上的笑意馬上消失得一干二凈!
……馬恩慧不恨郭嫣,文圭的事應與郭嫣無關;但是馬恩慧對廢太子一家人,都沒甚么好感,無須任何理由。
不過,郭嫣與廢太子妃張氏,似乎有深仇大恨;而郭嫣的兒子朱瞻塏,又與高熾一家休戚相關……所以馬恩慧現在還不能確定,郭嫣是敵是友!
馬恩慧從椅子上站起來,在臥房里的木地板上輕輕踱著步子。她心道:郭嫣雖落到了今天的境地,但她妹妹是皇后;或許我與郭嫣結交,能有機會與皇后說上幾句話。
所以剛才趁巧兒建議,馬恩慧立刻就答應、主動過去走動一番。但馬恩慧心中早就在掂量這件事了,根本與巧兒的說辭無關。
總之馬恩慧最近無事可做,先與郭嫣走動幾次,才能揣摩著郭嫣究竟是甚么樣的人、懷著心思。在此之前,馬恩慧并不能確定該如何與郭嫣相處……
琢磨了一會兒郭嫣和高熾家的事,漸漸地、馬恩慧的臉上露出了悲傷的神情。
她心里立刻冒出了一句話:文圭甚么都不懂,他有甚么錯?
更重要的是文圭一點威脅也沒有!連暴戾的朱棣,也因此想把文圭關在鳳陽、手下留點親情;但廢太子夫婦,竟然對那可憐的孩兒也不放過!
這還不算。廢太子派錦衣衛指揮使譚清辦了歹事,還明目張膽地給馬恩慧遞話:您好生想想,究竟做錯了啥?!
那種赤裸裸的輕蔑嘲弄、肆意蹂躪的嘴臉,馬恩慧仿佛親眼看見了,至今無法淡忘!
她的心口一陣起伏,難以將胸中的火焰熄滅!但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因為文圭之死的傷心憤怒;還是因為被人得意洋洋地踐踏之后,想一定要還回去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