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思過房里一片幽暗。
獵獵的冷風從縫隙之中擠進來,似在嘲諷著屋中的人,這聲音時而高亢如往生者的哀鳴,時而低沉得如同將死之人的低語。
柳云清瑟瑟發抖的蜷縮在角落里,渾身的疼痛早已麻木,她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偌大的思過房,此時在她看來卻宛如一個巨大棺槨,絕望得幾欲窒息。
而她唯一清醒記得的,便是這一切都是拜柳云姝所賜。
今日,她算是徹底的看清了,也認清了自己的處境。本該保護自己的姨娘,卻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在祖母的面前,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柳云清心里陣陣的發冷,也抑制不住幽幽的發笑,果然自己沒有對她抱有太大希望是對的。
倏爾,她又忍不住落了淚。
為什么。為什么就沒有人理解她。為什么到頭來卻只有她落得這般下場。她不過是想重新贏回那些本該屬于她的東西,她不過是希望自己也能被人關懷著,為什么一切到了她這里,就變得如此的無情。
柳云清就那么面對著冷冰冰的墻壁,如同布偶一般低垂著頭。
“柳云清又被關進思過房了。”屋子里,雷氏抬眼看著那有些疲憊的柳云華。
“誰讓她自己盡是做些蠢事。”不過,聽說她為了毀掉那個賤丫頭的名聲,到處招搖撞騙,柳云華的心中卻也十分暢快。反正又不用自己動手,那個賤丫頭最好樹立越多的敵人越好,早晚有一日看她怎么栽在別人的手上。
“呵呵,她還真是不知道安分。”雷氏手中正繡著什么,那認真的模樣吸引了柳云華的注意。
“母親,你這是在做什么。”
雷氏的臉上帶著幾分尷尬,“過陣子便是你父親的生辰,我想給他縫件披風。”
昌榮侯對于自己的生辰向來低調,也只是在府中設個宴與幾位姨娘小姐少爺們吃頓家常便飯,極其普通,甚至連二房三房的人都沒有請。平日里吃慣了山珍海味,他倒是更喜歡簡簡單單的在自己的府中與兒女們吃頓清茶淡飯。
不過在柳云華這些子女們看來,他們的父親不過是性子寡淡冷漠了一點,不喜歡熱鬧。
雖說只是在家里隨意慶賀的生辰,但他們還是要送點壽禮以表心意。往年都是由雷氏操辦的,而今年……雷氏手中的針落了下來,心中有些惆悵落寞。
從來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侯爺如今一回府便去了五姨娘那兒,與十少爺享受著天倫之樂,從未來過自己的屋子,而在這個侯府,雷氏與柳云華越發的像是兩個外人,老夫人不待見,侯爺厭倦,還有那么多眼中釘肉中刺整日給她們不痛快。
雖然急切的想要改變現狀,可是雷氏卻束手無策,如今只能依靠著柳云華爭得太后娘娘的喜愛,早日登上太子妃之位,到那個時候,還有誰敢欺辱她們
“時辰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一早還要進宮陪伴太后。”
“是,母親。”
雷氏收拾著那件還未完成的披風輕聲退了出去,一個人安靜的在回廊中穿梭著。
夜里的侯府顯得格外的寂靜,只有被風吹拂著晃蕩的廊燈。
前方的陰暗處,兩道魁梧的身影讓雷氏站住了腳步。
“侯爺,這三少爺的東西可要送回來。”
云翰。難道侯爺準許他回來了。
“不必,埋了吧。”
“……”雷氏原本打算上前的腳步頓時僵住,侯爺這是什么意思,為何要將云翰的東西埋起來。
“夫人那兒,是否告知一聲。”
“不必,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如今老天收了他,也可早日投胎了。”
那兩人眨眼間便拐進了另一間院子,雷氏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她沒有聽錯吧,他們說的是云翰嗎。什么叫早日投胎。
雷氏的腳步虛浮,她深吸了口氣努力平復著自己狂跳的心,輕聲跟了上去。
不一會兒,一見方才跟在昌榮侯身后的那名副將手中捧著什么東西往外走。
雷氏想要看個究竟,不想腳邊卻是撞上了一座花盆。
“誰。誰在那里。”
副將扭頭一看,借著廊燈便看見了雷氏那張神色詭異的臉。
“……夫人。”
無人的竹林里,雷氏難以置信的捧著手中的袍子,上面滿是塵土,這衣服她當然認得出來,是之前柳云翰離京時,自己給他縫制的。
“你說的,可是真的……”
副將知道雷氏方才偷聽了他與侯爺的談話,自知隱瞞不了,“夫人,侯爺也是擔心你難過,所以才沒有提起。三少爺他,早已經在營中感染了瘟疫,不治身亡。”
“為什么。”雷氏突然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為什么他感染了瘟疫卻不讓他回來,什么叫不治身亡。”
看著眼前的婦人如此激動,副將往后退了一步。“三少爺不肯吃六小姐配的藥,侯爺下令將少爺看管起來,不久后少爺就發病了……”
柳云姝……“是她害死了我的翰兒。”
副將不知道雷氏口中的她指的是誰,不過三少爺的死可不是人為的,“夫人,三少爺是病死的。”
“胡說。我的翰兒是被柳云姝害死的。”
什么。夫人為何會誤解,自己說得還不夠清楚嗎。副將還想解釋些什么,雷氏陰冷的聲音傳來,“侯爺呢,為何不把翰兒的遺體接回來,還要把他的東西燒了,這是什么意思。”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副將猶豫了片刻,“夫人,這瘟疫可大可小,所有感染者一律被嚴格看管起來,他們的東西也要焚燒掩埋,就算人已經死了,那些東西也是極其危險。這衣物是僅存的,末將之前不知道是三少爺的東西所以帶了回來,侯爺也是為了夫人你們的安全……”
“不。翰兒的東西不準埋。”雷氏一把將那衣物抱進了懷中,雙眼警惕的看著那名副將,往后一步一步的退著,那好似要瘋魔的樣子讓副將不敢靠近,生怕刺激了她。
隨后,雷氏竟是轉身快速的沒入了竹林深處,副將一咬牙,難道,自己多嘴了
清晨。
從外頭辦事回來的柳云峰一進屋內,便被桌邊的婦人嚇了一跳,他定睛一看,雷氏面容憔悴,發絲有著些許散亂,懷里緊緊的抱著一團衣物,口中似乎喃喃自語著什么。
“母親……”
雷氏聽見了聲音,渾濁的雙眼才緩緩的轉了過來,“峰兒,峰兒,你弟弟死了……死了……”
柳云峰眉頭一蹙,母親這是怎么了。“母親,發生了何事,你一夜都在這里。”
雷氏的眼淚無聲的掉了下來,那模樣令人心中一驚,“峰兒,告訴母親,翰兒是不是死了。”
什么……柳云峰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母親在說什么。誰死了。”
“昨晚……你父親身邊的副將告訴我,翰兒死了,你父親在江南的時候他就死了,現在身體也燒了,什么都沒有了,沒有了……”雷氏有些語無倫次,她抱著那團衣物輕輕搖晃著自己的身子。
“這是真的。父親并未和我提起過。”柳云峰心中震驚不已。
“是柳云姝。是柳云姝害死了翰兒。”雷氏突然抓著柳云峰的手臂,那力氣好像要掐出血來。
“母親,你說清楚點,六妹怎么可能會害死三弟。副將是怎么說的。”
柳云峰企圖讓雷氏清醒一點,便扣著她的雙肩用力的晃了兩下,還將一旁的茶水倒在掌心里,輕輕的拍打著雷氏的臉頰。
“他說……翰兒感染了瘟疫,死了……”
若真是如此,父親為何只字不提。柳云翰難以置信,他伸出手去抓住了雷氏的手臂,“母親,隨我來。”
昌榮侯昨日宿在了書房里,此刻正好起身穿戴整齊,門砰地一聲便被推開,“父親。”
柳云峰來勢洶洶,他的身后還跟著那憔悴不堪的雷氏。
“峰兒,連你也這般不知禮數,”
此刻的柳云峰哪里顧得上其他,“父親,三弟死了嗎,這是真的嗎,”
昌榮侯橫眉冷對,目光尖銳的掃過雷氏的臉,“你從何得知。”
“……這么說,是真的,”柳云峰當下僵在那兒,他不曾想過,上一次的分別,竟然是他們兄弟二人永遠的生離死別。
“侯爺……為什么,為什么不救翰兒……”雷氏口中呢喃著,緊緊的拽著那疊衣服。
昌榮侯一眼便認出了她懷中的衣物,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云翰感染了瘟疫,那時候姝兒還未配出有效的解藥,軍中死的不止云翰一人。”他想說的是,不是他不救,而是救不了。
江南一帶的瘟疫,這一次死了不計其數的人,柳云翰不過是其中一個,而且,若非他要那般折磨難民,也不至于讓自己染上瘟疫,整個軍營之中,只有他和一起拷打那些難民的士兵被感染,及時看管起來之后其他的人都相安無事。
“為什么……你不把他帶回來……”
“帶回來,讓整個侯府給他陪葬,”昌榮侯這幾近冷酷的理智,讓雷氏心頭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