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尋花的手顫抖的伸進懷中,努力的拿出一張疊的四四方方的絹布,就是這么一張絹布,卻仿佛重若千斤,葉尋花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他拿起。
“還記得……在蜀道之上的賭么……我葉尋花……出道至今……從未替男人畫過一幅畫……今日……我竟然為你們破例……”
清風吹過,葉尋花手中的絹布被風吹開。一張畫卷,在風中招展。那是夏日的江南,五個青年才俊坐在亭臺之中歡笑閑談。
彈琴的那個是沈青,搖扇的那個是寧月,鶴蘭山試劍,余浪飲酒,而那個提筆作畫的……正是葉尋花自己。
“人生得一知己足以無憾終身,我葉尋花何其有幸能有四個生死與共的朋友……但是……我又何其不幸,卻不能與你們縱馬江山……不聽師命為不忠,殘害生父為不孝……背叛朋友為不義……做看九州動亂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我葉尋花有何顏面……存活于世……”
“嗤——”突然,無數劍氣自葉尋花的身上激射而出,仿佛煙花雨一般灑落天空。柳葉青壓制了這么久,終于壓制不住了。
劍氣爆發,就是葉尋花的死期,哪怕再不舍,在葉尋花替寧月擋下這一劍的時候……結局已經注定。
“尋花——”寧月的臉色剎那間變到慘白,顫抖的手緊緊的抱著已經沒有了聲息的葉尋花。第一次,寧月哭的跟一個淚人一樣。
“啊——”寧月仰天嘶嚎,濃濃的悲傷劃破天空,“你是我兄弟……一直都是……無論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兄弟……我懂,我一直明白……可是……你為何要死……”如火焰一般的氣勢沖破云霄,寧月只感覺腦海里的某根線剎那間的斷裂。
“嗖——”一聲輕響,葉尋花的身體突然倒飛而去,寧月連忙伸手手,但卻依舊沒能抓住,眼睜睜的看著葉尋花的身體越來越遠,落到了柳葉青的懷中。
畫卷飄蕩,突然被海棠一把抄在手中。海棠的臉色有些掙扎,有些猶豫,輕輕地蠕動著嘴唇,但最終還是沒能吐出一個字。
“放開他!”寧月沙啞的聲音響起,通紅的眼睛仿佛嗜人的野獸冷冷的向柳葉青射去。
“他是我的兒子……我為什么要放開他……他是我的兒子……是我十月懷胎將他生下的兒子……”柳葉青呢喃的撫摸著葉尋花的臉頰,仿佛在撫摸她最心愛的珍寶。
“你兒子?你配么?你不配有這樣的兒子,你有什么資格將他當做你的兒子?”寧月輕輕的踏出步伐,通紅的眼睛綻放出洶涌的怒火。隨著他的踏步,無盡的氣勢直沖云端,激蕩的琴聲響徹天地。
“你讓他們父子相殘,你讓葉尋花忍受良心的譴責做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母親,尋花何其不信才會有你這樣的娘?”
“他是我的兒子……他的命是我給的……但是……”柳葉青的臉盤突然柔和了起來,低頭望著懷中的葉尋花露出了溫柔的一笑,“我給了你命就沒想過要收回來啊……”
說著,柳葉青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迸射了出來,“娘錯了……娘不該逼你……娘錯了……你睜開眼……你睜開眼看看娘……”
“錯了?還有用么?他已經死了……一切都太遲了……”寧月低沉的說著,緩緩的抬起手,天空一道劍光突然直沖云霄,仿佛烈日般綻放出萬道光芒。
“等等!”柳葉青突然急切的喝道,“等我一會兒……”
仿佛哀求,仿佛哭訴。讓寧月即將揮下的手臂停滯在半空。寧月很憤怒,但他還沒有瘋還沒有不顧一切。柳葉青必須死,也該死!但葉尋花的尸體,卻還在柳葉青的手中。
柳葉青輕輕的伸出手掌,輕輕地摁在柳葉青的胸膛。突然間,青色的氣息在柳葉青的周身浮起,一道青芒,仿佛流動的綠水向葉尋花的身體流去。
“娘給了你生命,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著。現在娘再給你一次生命,答應娘……千萬別干傻事……永遠不要……”
隨著聲音的呢喃,柳葉青的漆黑長發漸漸的化為白雪。原本細膩彈性的肌膚,漸漸的變得松弛布滿皺紋。而隨著綠色氣息的流動,寧月清晰的聽到了一陣微弱的心跳,那是葉尋花的心跳,那是屬于活人的心跳。
寧月愕然,驚喜的望著眼前的葉尋花,他不敢相信,也不敢想象。明明葉尋花已經死了……到底是什么樣的偉力才能令人起死回生?
柳葉青輕輕地收回手臂,散亂的頭發仿佛枯萎的稻草。柳葉青微微踉蹌的直起身,緩緩的來到楚源身邊。輕輕的抱著楚源的尸體盤膝而坐。
“不要告訴他……他有我這樣的娘親……”柳葉青哀求的望著寧月,直到寧月默默的點頭之后。柳葉青才嘴角帶笑的緩緩的低下了頭。
靠著楚源的頭顱,柳葉青閉目而逝。寧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望天掛著天空的夕陽。夕陽很美,卻顯得如此的蕭瑟。深吸了一口氣,寧月再一次睜開眼睛。
“嗡——”天空的劍氣突然爆發出一陣蜂鳴,這讓陷入呆滯中的峨眉弟子再一次回神。這也讓原本以為塵埃落定的峨眉弟子明白,事情還沒有結束。
“朝廷鷹犬勢必要覆滅我峨眉……各位兄弟姐妹……和他們拼了——”
一聲尖嘯劃破天空,峨眉天劫陣突然間升起。一道天劍,自天空成型。帶著無盡的悲傷,濃濃的哀怨。
“住手——峨眉弟子……全都給我住手——”一聲嬌喝突然響起,無數算眼睛紛紛射向聲音的發來出。
“掌門——”
花千荷雙手放在腹間,踩著蓮步緩緩的來到寧月身前。眼神中蘊含著淚光,看著寧月的眼神仿佛有著千言萬語。但是,寧月卻不敢去看,他甚至不敢面對不敢出現在花千荷的身前。
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下,花千荷緩緩的跪下,雙膝跪地跪倒在寧月的面前,“寧月,我求求你……放過峨眉吧!”
“花女俠,皇命難為!放過峨眉?但如何放過天下?我如何向皇上復命?如何向死去的天幕府弟兄交代?”
“如果峨眉封山百年,這樣還不行么?蜀州還是蜀州,蜀州的一切峨眉都不要。只要朝廷大軍進入蜀州,朝廷就可以馬上執掌蜀州。峨眉還朝廷一個完整的蜀州!”
“還是不行!”寧月默默的閉上眼睛緩緩的搖了搖頭,“朝廷要的,不只是一個蜀州!他要的,是如臂所指的蜀州,他要一個可以永遠心安的蜀州。有峨眉,蜀州還有江湖,只有峨眉沒了,蜀州才是朝廷的蜀州!朝廷不會養虎為患,哪怕有一絲的風險,朝廷也會斬草除根!”
聽了寧月的話,花千荷緩緩的直起身體,酥手伸進懷中,輕輕的掏出一面令牌,“峨眉弟子聽著,即可起,我正式將峨眉掌門之位傳與葉尋花。峨眉上下,不得有絲毫異議,違令者,逐出師門,天下共誅!”
“弟子謹遵掌門之令——”
“我等謹遵掌門之令——”
一眾峨眉弟子紛紛跪下領命,剎那間,整個峨眉還站著的,只有寧月四人。
“寧月,這樣的交代……可以了么?”花千荷在再一次輕聲問道。
“海棠,你覺得呢?”寧月微微側過臉淡淡的問道。
“這……”海棠糾結的看向身邊的血手追月。
“誰為新任峨眉掌門作保,他將來不會對朝廷反戈一擊?”血手猶豫了許久悠悠的問道。
“我!”寧月緩緩的轉過身,一臉認真的盯著血手的眼睛。
“如果峨眉再起事端,你待如何?”
“先滅峨眉,再以項上人頭謝罪!”
“可以!”血手最終默默的點了點頭。
“花女俠,停止九州馳援令,公布天下吧!”
“多謝鬼狐高臺貴手!”花千荷微微的俯下身,恭敬的行了一個深深蹲禮。轉身的瞬間,寧月又一次看到了花千荷墜落的淚水。
峨眉封山百年,百年之內不開山門,承認霍亂蜀州動亂武林,掌門認罪伏法,謝恩朝廷不殺之恩將掌門之位傳與捕神楚源之子前掌門柳葉青之徒葉尋花之手。
這個公告傳播四方,所有因九州馳援令而前來支援的武林人士紛紛停下了腳步。既然峨眉已經認罪伏法,那么他們再進行馳援就是師出無名。
九州武林的支援停下了腳步,朝廷也終于捏了一把汗喘了一口氣。至少滿朝臣工,上至皇帝下到每一個士兵都沒有想過突然間打一場席卷九州的大戰。
四十年前九州動亂依舊是大周皇朝的痛,這一次四處戰火著實將很多人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但好在,天幕府當機立斷直搗黃龍,在九州戰亂暴起之前先一步拿下峨眉。這個導火索沒有了,戰爭自然就沒有繼續了。
在下山之后,海棠三人立刻離開蜀州趕往北地三州。這一次使用金蟬脫殼的辦法離開北地。再耽擱下去萬一玄陰教反應過來,這北地又將鬧騰起來。
朝廷大軍已經進入蜀州,七天之后,大軍控制了蜀州各個要塞。新任的節度使也已經來到,而寧月卻壓著于太守離開了蜀州前往京城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