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沒說幾句話,平國公老夫人注意力又回到了方菡娘身上,見方菡娘還在一旁陪著她們,大驚,一迭聲的催道:“我的乖囡,在外頭一天不累嗎?趕緊歇歇去吧,這兒自有意兒陪我……”又喊秋珠來送方菡娘回去,并道晚飯的時候去喊她。
方菡娘想了想,沒有拒絕平國公老夫人的好意,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同老夫人說了一聲回房去了。
安如意方才那滿是得意的臉就有點僵了。
然而她調整的極好,平國公老夫人轉頭看向她時,已是一如往常的言笑晏晏。
方菡娘回了自個兒屋子,將頭上釵環卸了,又凈面洗漱,這才躺到了床上。
她腦子里一會兒想著今日姬謹行的一言一行,一會兒又想著若是二舅舅真在外頭有了人,還有了孩子,那她該不該同二舅舅說。
腦海里這般迷迷糊糊的想著,整個人一會兒就沉沉的睡去了。
秋珠見躺在床上的方菡娘呼吸逐漸變的均勻,擺了擺手示意屋子里頭幾個服侍的小丫鬟都退下。
幾個小丫鬟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秋珠坐在臨窗的羅漢床上,拿了個繡花棚子,繡著花,一邊等著方菡娘醒了再有什么差遣。
心里頭忍不住就想到了今兒發生的事。
一想到當時謹王摟著她家姑娘出現在窗口時的情形,秋珠現在心里頭都砰砰直跳。
她家姑娘……真是太大膽了。
秋珠沒打算把這事告訴老夫人。
她雖然是老夫人屋子里出來的,但老夫人讓她去照顧方菡娘的時候就說了,從此以后她就是表小姐的人。
一個奴婢,除了為人做事要伶俐,秋珠認為最重要的一點,是對主子要絕對的忠心。
秋珠穿針走線的手頓了頓,苦著臉嘆了口氣。
希望主子能跟謹王殿下早日修成正果……不然她們這做奴婢的,還要整日里提心吊膽的,生怕謹王殿下同自家姑娘私會的事被人撞破,真是折磨死個人了。
因著謀取副指揮使一職的事情有了眉目,安二夫人心情極為愉悅,縱使晚上阮二老爺因為公事繁忙沒有回來,她也沒有放在心上,而是笑吟吟的在暖閣里頭擺了晚飯,同兒子阮楚白說起了伴讀的事。
安二夫人絮絮叨叨著:“白兒,雖說到時候是伴讀,但你要抓住機會,好好跟著宮里頭的大儒們學一學見識……”
阮楚白看著桌子上擺著的全是易消化的飯菜,垂下了眼眸,低聲笑道:“娘說的是。”
安二夫人便笑得很是欣慰。
誰知第二日又下起了暴雪。
安二夫人看著天氣皺起了眉頭,她本來打算今日使喚個心腹陪房帶著銀票去那位擔任西山軍營指揮使的阮家旁系族叔那里探探口風,但眼下這天氣,說什么也不是個適宜的見客天,這般貿貿然的上門,多半會事倍功半。
還有阮二老爺夜宿衙門,今日這么冷,也不知會不會染了風寒。
安二夫人在廊下看著外頭紛紛揚揚的大雪,煩躁不已,緊鎖了眉頭。
方菡娘也正坐在東次間的軟塌上,透過半透明的窗戶,看著窗外的大雪。
秋珠端了盅冰糖銀耳羹過來,見方菡娘看著窗外,笑道:“姑娘又在看那梅花嗎?”
方菡娘這東次間的窗戶外,是一棵臘梅樹,嶙峋的枝丫像是一副怪奇的山水畫,推窗即成景。大雪紛紛揚揚的,襯得枝丫上那紅色的臘梅,紅得越發耀眼。
“接連兩場這么大的雪,想來今年冬天很多人不好過了。”方菡娘望著窗外嘆了口氣,她之前在方家村,剛過來時就差點被凍死,要不是方六叔方六嬸的收留,恐怕她們姐弟三人早就成了孤魂三縷,哪里來的今日的日子?
眼下見著風雪這般大,她又不禁想起往年在方家村過的那幾年,似乎也沒這般冷過……
“今年冬天也不知道要凍死多少人。”方菡娘喃喃道。
秋珠有些遲疑道:“應該不會吧。今年柴火似乎也不算太貴。”
秋珠是家生子,自小就生活依附平國公府生活,雖是奴籍,卻也生活無憂,外頭底層人的生活疾苦有些她是體會不到的。
方菡娘又想起還在赴京途中的弟弟妹妹,本來這兩日就該到的,結果今日又下了這么場大暴雪,八成是得再在路上耽擱幾日了。
其實耽擱也沒什么,只要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方菡娘嘆了口氣,轉過臉來,沒再說別的,接過秋珠手里頭那碗冰糖銀耳羹,用小湯勺喝了一口,突然懷念起昨日姬謹行帶她去吃的那碗丸子粉條湯。
“小廚房有丸子粉條湯嗎?”方菡娘突然問秋珠。
秋珠愣了下,雖然有些不明白方菡娘為什么突然問這個,但還是飛快的答道:“肯定有的,姑娘要吃的話奴婢這就去跟小廚房說一聲。”
方菡娘擺了擺手:“先做一碗送過來我嘗嘗。”她想了想,又補充道,“丸子做的筋道些。”
“哎,好嘞。”秋珠脆生生的應了,主子有胃口吃東西,她們這些做奴婢的那是再開心不過的事。
秋珠親自掀了簾子去小廚房傳話。
突然,窗戶外頭,傳來了輕輕的一聲敲窗聲。
方菡娘嚇了一跳,望過去,窗戶外頭露出半張俞七的臉。
方菡娘捂著心,驚魂未定的回身看了看房間里頭。
因著方菡娘平時也不怎么喊人伺候,屋子里頭只留了兩個小丫頭在那值守。
方菡娘輕咳了聲:“你們去旁邊的茶房候著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兩個小丫頭年齡不大,平日里也就管管茶水果盤一類的,聞言怯怯的福了福,自是出去了。
屋子里頭就剩了方菡娘一個人。
她忙開了窗,俞七從外頭身姿矯捷的躍了進來,身上的積雪紛紛落到了室內鋪著的地毯上。
方菡娘連忙去親手倒了杯熱茶。
俞七也不跟方菡娘推辭客氣,接過茶一飲而盡,放下茶杯這才跟方菡娘說:“主子托我跟姑娘傳幾句話。”
聲音中氣十足的很,一點也不像在外頭挨了凍的模樣。
方菡娘這才微微放下心來:“什么話?”
俞七拱了拱手:“昨兒我們主子回去就讓青禾大人去查了下那個小院。里頭確實住著一對母子,已經住了好些年了。當家的男人很少露面,據說是常年在外頭做生意。那對母子平時為人低調,很少與人交往。婦人二十來歲,姓孔——后來青禾大人按照她的籍貫查了下去,發現她在七年前因著作風不端被家里頭趕出了家門,已是老死不相往來了。那小男孩,今年六歲,應是跟著他娘姓,叫孔楚華。”
最后,俞七以這樣一句話作為了結束:“……根據調查,孔氏母子確實是阮二老爺養在那院子里的外室。”
方菡娘默了默。
孔楚華……
確實,她表哥表弟這一輩,按照族譜,確實是楚字輩。
俞七說完了,也沒有半句廢話:“姑娘要是沒別的事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方菡娘知道俞七是姬謹行囑咐暗中保護她的,她遲疑道:“這么大的暴風雪……”
俞七咧開嘴,露出白牙笑得明晃晃的:“姑娘這就不必擔心了,我們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這都是小事。”
說完,他拱了拱手,又從窗戶那躍出去了。
只有一些從他身上落下還未融化的積雪證明他曾經來過。
方菡娘站在窗前發了會兒呆,這才又關上了窗戶。
事關長輩的事,方菡娘也不知道怎么辦了。
這般瞞著家里頭在外頭養了外室,她覺得二舅舅很對不住她二舅母。
但又不知道如何去插手管長輩的事。
可要讓她裝作不知道的,她又覺得心里不自在的緊。
方菡娘糾結了。
秋珠端著丸子粉條湯進來的時候,方菡娘還在那糾結,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在屋子里轉來轉去的。
秋珠嚇了一跳:“姑娘這是怎么了?”
方菡娘擺了擺手,知道這事大概是無人可商量的。
若是告訴外祖母,依著外祖母那性子,肯定是要當場把二舅舅喊來劈頭蓋臉罵一頓的。這樣跟全家都知道了也沒什么區別。
可她二舅母安二夫人又是那么個好強的性子……
方菡娘心里琢磨著,接過秋珠手里頭的丸子粉條湯。
秋珠只得拿了這丸子粉條湯來說話:“……這湯是用金華火腿加了高湯細細的熬的,一直在在小爐子上小火煨著,鮮的很呢。丸子奴婢也特特說了,要她們做的筋道些……姑娘嘗嘗?”
方菡娘吃了一口,不知道手藝的差距還是心境上的問題,方菡娘總覺得這碗精熬細制的丸子粉條湯并沒有昨天吳婆做的那碗好吃。
方菡娘吃完后,還是帶著秋珠去了平國公老夫人那兒。
因著今天下了暴風雪,天氣冷,老夫人不舍得方菡娘從暖閣里出來出去的,一大早就遣了丫鬟過來傳話,讓方菡娘今兒不必過去她那里了。
方菡娘過去的時候,老夫人正百無聊賴的聽著綠鶯給她讀話本子,見方菡娘披著斗篷過來,又是驚喜又是心痛,從躺椅上坐了起來:“唉你這孩子,這么冷的天!不是說了今兒不用過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