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菡娘多少是知道的,安如意這般頻頻來平國公府討好平國公老夫人,是為了她那三表哥。
方菡娘覺得,不管安如意來討好平國公老夫人的動機單不單純,最起碼她能在老夫人膝下逗得老人家開顏,這就夠了。
所以,不管是安如意私底下跟她互別苗頭,還是做一些小動作,方菡娘都可以裝作沒看見,不知道。
但眼下,安如意竟然絲毫不管不顧老夫人的身體,甚至說,拿著老夫人當槍使,方菡娘就再也無法忍耐了。
平國公老夫人對安如意這般疼愛,她都能狠下心來不顧老夫人的健康利用老夫人,可見其心之狠,品行之惡。
這種人,怎堪良配?
方菡娘心中冷冷一笑。雖說她一直覺得壞人姻緣不是什么好事,但安如意這般,也就別怪她不做好事了!
方菡娘攥緊了手心,心下有了計較,面上仍是一派輕松的,和風細雨的同老夫人說著話:“外祖母,我有一樁事想同您商量商量!”
平國公老夫人驚奇的“哎呦”一聲:“稀奇了,咱們家囡囡竟然也有事要同外祖母商量了。”平國公老夫人臉上精神奕奕的,很是感興趣的模樣,“那你說來聽聽,我要是高興了,就許了你也說不定呢!”還打趣了方菡娘一句。
方菡娘露了一個淺淺的笑。
平國公老夫人就覺出幾分不對勁來。
若是平日里,方菡娘是最盡心哄著她高興的了,怎么今日看上去沒大有精神?
莫不是被她二舅舅的那起子污糟事給嚇著了?
平國公老夫人心里頭對二兒子這般拎不清也是有些失望,又掛念著方菡娘,正想說什么哄一下她的心頭肉,就聽得方菡娘緩緩道:“外祖母,我覺得今天這事,有些不合規矩。”
平國公老夫人嘆了口氣。
何止不合規矩!
平國公老夫人知道嫡庶不分是亂家之本,因此,她這三個兒子,她向來是要求他們遵循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家訓。
當年阮二老爺年歲已高,卻依舊膝下無子嗣時,平國公老夫人也曾隱晦的問過阮二老爺,若是后頭到了歲數還未有子,可以給他找個身家清白干凈的良家女做妾室。
阮二老爺當時一口回絕了,說不愿意對不住結發妻子安二夫人。
當時平國公老夫人雖然有點失落,但也沒有去插手二房兩口子屋里頭的事,反而心里隱隱還覺得阮二老爺這樣也算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再后來,安二夫人拼死生下了五公子阮楚白,二房有了嫡子,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平國公老夫人也算是放下了心。
當年她的青青也是那般兇險,還不是平平安安的養大了?
誰知,在二房有了嫡子的情況下,她那不爭氣的兒子竟然又在外頭養起了外室!還有了外室子!
難道他不知道,這嫡庶之爭,大多時候都是權貴之家的敗家之始嗎?!
平國公老夫人對阮二老爺非常失望:“你二舅舅,確實是……唉!”
誰知方菡娘卻輕輕搖了搖頭:“外祖母,我是晚輩,不好議論長輩是非。我要說的不是這樁事。”
“哦?”平國公老夫人有些狐疑的看向方菡娘,“那你說的是什么?”
方菡娘輕輕的拉著平國公老夫人的手,語氣十分和緩,但話里頭的意思卻是十分干脆明了:“外祖母,我覺得今天安姑娘所作所為,十分不妥。”
平國公老夫人這才猛然發現,以往方菡娘都是喊安如意“安姐姐”的,今兒竟是改了口,喊了“安姑娘”!
老夫人一下子來了興趣,看向平日里一直都是嘴角眼神俱含笑,說話行事都和和氣氣大大方方的外孫女,不由得打趣道:“呦,我家囡囡還學會告狀了!”
語氣里帶著純然的發現了心頭肉新一面的欣喜,并無半分方菡娘說他人壞話的不滿。
方菡娘心頭一酸,她的外祖母,就是這般天然的相信著她,相信她的人品,相信她不是那般搬弄是非的人。
方菡娘忍了忍鼻頭的酸意,這才認真的對平國公老夫人道:“外祖母,難道你不覺得,今兒安姑娘直接把人領到了芙蕖堂,太失禮了嗎?”
平國公老夫人神色淡了下來,沒有說話。
方菡娘卻是知道,自己這個外祖母,并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她心里頭自有丘壑,但很多時候都是寬容待人,“不癡不聾,不做家翁”罷了!
若是從前,方菡娘看在安如意曾經陪伴外祖母多時的份上,怎么也會跟著“癡聾”。可發生了今天這樁事后,方菡娘是再也忍不了了,偏偏要將這番局面給挑破。
她溫柔卻非常固執的看著自己的外祖母:“外祖母,我知道往日安姑娘曾陪伴您多時,您也很是喜歡安姑娘,特特許了安姑娘來咱們府上不必通傳的特權。可我覺得,像安姑娘今日這般,直接帶了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就直闖芙蕖堂,也太過分了!”
其實,任誰家也沒有這樣的道理!哪有客人肆意就帶陌生人來見主家的道理?!
即便遇到這種需要引見的情況,誰不是事先跟主人家說一聲?哪有這樣大大咧咧就直接帶到主人面前的!
這是在彰顯自己同主人家關系不匪嗎?!
往小里說,說自大,狂妄,不知天高地厚;往大里說,卻是要踩著主人家的臉面給自己做面子了!
當然,后頭這些凌厲的話,方菡娘沒有同老夫人直說。
平國公老夫人沉默不語。
方菡娘卻是帶著股不依不饒的勁頭,繼續道:“……您寵愛小輩,本是小輩的尊榮。但小輩若是借著這個,行事就無畏無懼起來,那怎么得了?!這次安姑娘是帶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闖了芙蕖堂——說句對不住二舅母的話,那女人幸虧是二舅舅真的外室,若是什么心懷不軌的歹人呢?她也這般不加考證,直接把人帶到您的面前?……那我們這一屋子老老少少,豈不都跟那砧板上的魚肉一樣!”
方菡娘這話狠狠的撞擊在了平國公老夫人的心上。
當年平國公征戰沙場,打得韃子落花流水,一舉攻到了韃子部落首領的營帳,砍下了那韃子首領的頭,挑在長槍上凱旋歸營,如入無人之境,被韃子視為奇恥大辱。尤其是那首領的后人,一直想著要報復。
剛殺死那韃子首領那幾年,平國公老夫人是知道的,家里上上下下遭遇的暗殺就不知遇到了多少樁!
雖說后頭這么些年,韃子那邊各部落爭權奪勢,沒人顧念他們平國公府了。但萬一呢?
若是一個不好,真遇到那有心來雪恥的……不說別的,沒有千日防賊的,若是那韃子的死士像今天一樣,被安如意這般帶進來……
平國公老夫人渾身打了個激靈!
她目光一下子如刀般冷銳。
平國公老夫人心下自嘲,真是上了年紀,混混沌沌久了,這點警惕性都沒了!
她一大把年紀了,活夠本了,若是真遇到什么不測,也就罷了,可是眼下她身邊還住著她花兒般嬌嬌嫩嫩的外孫女呢!
若是她的心頭肉有什么不好……別說是傷著哪里了,就是名聲有一丁點受損,那她真是要追悔莫及了!
平國公老夫人一想到那后果,神色就有些發黑。
方菡娘不忍讓老夫人難過,連忙拉著平國公老夫人的手,道:“外祖母,方才是我說的重了……”
“不!”平國公老夫人神色凝重的打斷了方菡娘的話,她回握住方菡娘的手,“是外祖母思慮不周全,你擔心的沒錯。我要跟意兒說說,往后她來玩,還是先遞個帖子好,也不要帶了那些不明不白的人進來。綠鶯——”平國公老夫人喊了綠鶯,看樣子是想讓綠鶯去安如意那兒傳個話。
方菡娘卻阻止道:“外祖母,這事還是我去說吧。”
平國公老夫人一愣。
按理說這種不講情面的話,這些臉皮子薄的小姑娘家家都不好意思同人直說的。她舍不得讓自己的心頭肉有一丁點為難的地方,忙道:“你們小姑娘臉皮子嫩……”
往后說不得還要同對方來往,她的菡娘若是同安如意撕破了臉,那后頭見面得有多尷尬啊。
方菡娘搖了搖頭,道:“外祖母,我同安姑娘還有些話要講,就讓我過去說吧。”
她在平國公老夫人跟前并沒有說的太過直白。
她打算跟安如意直白的好好說一說。
平國公老夫人猶豫了會,見方菡娘一臉堅持,她素知自己這個外孫女,平日里柔柔順順的,實則是個最有主意的。她既然這般要求,那定然是有自己的主張了。
老夫人這般想著,猶豫的點了點頭,只是仍有些不放心,見秋珠不在,喊了春景出來,讓春景陪著方菡娘一同過去。
春景低著頭從里間的小茶房出來,她一直在那里繡嫁妝,方菡娘同老夫人的話都沒有避人,她自然也多多少少聽見了一些。
春景心如擂鼓,沒有想到安如意今兒這般大膽。
是了,若是不大膽,又怎能開出那樣的條件,求到她這兒來!
不過,利益險中求,若是不大膽,又怎么得了那潑天好處去!
春景心底狠了狠心,面上依舊是安順平靜的模樣,跟著方菡娘身后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