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青深知父親的脾氣,他決定了的事便很難再有變數,按下心中疑云,顧玉青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顧臻,說道:“既是母親臨終交代,阿青便不再多問,只是父親能否告訴阿青,父親找到仇人了嗎?”
顧臻肩膀微顫,垂在桌下的手捏的咯咯作響,咬牙說道:“尚且沒有。”
仇人的名字自腦海閃過,顧臻低垂的眼中浮上殺氣騰騰的精光。
早年征戰沙場,揮斥方遒的一品將軍,他身上帶著無法磨滅的氣勢,顧玉青一向心細如毫,自然瞧出父親沒有說實話。
心中無奈的搖頭苦笑,不再追問。
再問無果,何必徒然惹得父親心神悲憤。
端起面前已經涼透的清茶,顧玉青一口喝盡,起身告辭。
推門之際,背后突然傳來顧臻的聲音,“阿青,照顧好自己。”凄惻的語氣猶如最后一別。
顧玉青心下大驚,猛然回頭,與顧臻來不及躲開的眸子撞個正著。
在顧臻眼底,顧玉青看到痛苦的掙扎和如鐵的堅決糾纏在一起,還未來得及心痛,電光火石間,仿佛一道閃電從顧玉青腦海滑過,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上一世,在顧玉青輔佐蕭鐸第二年的時候,京都發生一件驚天大事。
赤南侯府的侯爺顧臻在北荒山道觀煉丹時,不小心走火,煉丹爐帶著擱置一旁的火藥一起被引炸。
“轟隆”一聲巨響,貫徹云霄。
等觀中道士聞聲匆忙趕去的時候,煉丹房已經被夷為平地,沙石瓦礫間,道士們挖出兩具尸體。
一具是赤南侯府的侯爺顧臻,另一具則是當今天子胞弟,端王府的端王爺。
被發現時,顧臻將端王爺緊緊護在身下,雙臂將其死死纏住。
眾道士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二人的尸身分開,可顧臻的左手牢牢攥著端王爺的右手,十指糾纏,任憑眾人想盡法子也不能將其分開。
人人只道顧臻對皇室忠心耿耿,危險面前,拼的一死也要保護端王爺,皇上為此還追封顧臻為衷國大將軍。
往事漸漸清晰,顧玉青突然驚覺,那時的情況或許是另一番不為人知的樣子。
父親緊緊將端王爺擁在身下,或許根本就不是為了保護他,而是怕他逃脫,怕炸不死他!
心思劃過心尖,顧玉青被自己的想法驚得面若宣紙,渾身發抖,定定看了父親一眼,顧玉青不知究竟是怎樣深一腳淺一腳離開書房。
等她跌跌撞撞走到吉祥如意面前時,吉祥如意只看到一張面若死人般的臉,嚇得忙去扶她。
轉過角門,走過甬道,蓮葉碧波的湖畔吹來陣陣涼風,顧玉青才漸漸穩下心緒,定住神。
朗月清輝,顧玉青抬腳走進長廊,倚欄而坐,望著湖中漣漣碧波,心潮翻滾。
她所想的一定就是真相,一定是。
要不然,父親與端王府一向沒有交集,端王爺做什么就跑去荒無人煙的北荒山道觀去。
卻又偏偏在那一日,父親的煉丹房失事。
胸中堵著一口濁氣,顧玉青只覺得有些憋得喘不上氣。
父親一定是想盡了所有為外公一家報仇的法子,百般無奈之下,才選擇了這玉石俱焚。
顧玉青記得,上一世,在父親死前八九天的樣子,父親曾喚了她去說話,不過些生活瑣事,卻細細索索直說了半夜,那時顧玉青怎么也沒想到,那竟就是父親與她的最后一別。
想到這些,顧玉青覺得春日的晚風忽的在她胸口吹開一個口子。
眼淚無聲無息汩汩流淌,良久,顧玉青長吸一口去幽幽嘆出,從衣袖間拿出一方玉佩,交給如意,“拿著這玉佩去端王府走一遭,看是不是他府上的東西。”
金絲楠木匣子中的玉佩顧玉青已經留在書房中,此時她拿出的是綠菊給她的那一枚。
如意接了東西點頭應諾,低聲問道:“現在就去嗎?”
顧玉青起身朝重重回廊外走去,看著天際邊最亮的一顆星,說道:“現在就去。”
如意轉身,腳尖點地消失在萋萋月色中,吉祥扶了顧玉青回桐苑。
這廂吉祥放了熱水服侍顧玉青泡澡,在離顧府不算甚遠的四皇子府邸,蕭煜眉毛一挑,霍的就從椅子上彈起來。
一把拎了董策的衣領,兩眼冒光瞪著董策說道:“你說什么?你和顧玉青幽會被你大姐捉了個正著?”
董策可憐兮兮偏著頭想要從蕭煜的手中掙扎開,可惜他手上力氣沒有蕭煜大,齜牙咧嘴半天也只好滿頭大汗的放棄,任由自己像只小雞子似的被蕭煜拎著。
“你能不能等我說完再打斷我呀!”董策說道。
“能,你說吧!”蕭煜保持著拎小雞子的姿勢說道。
董策哭喪道:“你能不能先松開我啊!”
蕭煜臉一黑,“不能!你哪那么多廢話,快說!”
董策立刻露出一臉痛苦,不過還是把今日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蕭煜聽著差點炸了,不過好在他自制力還算好,沒有打斷董策,讓他一次性說完了。
董策說罷,蕭煜松了手自己在屋里來回跳腳踱步。
董策則伸手揉他被衣領勒痛了的脖子。
“我說你大姐是不是有毛病啊,她干嘛非要毀了人家顧玉青清白,人家招她惹她了!”蕭煜氣的腦袋頂直冒煙。
可董雪儀是他親表姐,太過分的話他也不好說。
董策左右晃晃脖子,翻了個白眼說道:“我哪知道!我都被嚇了一跳。唉!要不怎么說人家顧玉青名滿天下呢,那種時候,我第一反映就是趕緊跑,她卻能想出那么個主意,既解了她的危機,也算幫了我一把。”
說著,董策眼中閃過一起痛苦的光澤,轉瞬即逝,說道:“只是我大姐,那種場合,只怕面子里子都掛不住!”
蕭煜脫口而出,“她活該!”說的咬牙切齒。
敢欺負顧玉青,也就是她是他表姐了,換作旁人,蕭煜早讓她哭著跪地求饒了。
可……就算是表姐也不行啊,他心疼都來不及的姑娘,怎么能讓她這么作踐。
就在蕭煜琢磨著怎么給顧玉青出口氣的時候,董策腦袋一偏,若有所思的看著蕭煜,“不對呀,你和顧玉青素無往來,更沒有半分交情,怎么你這反應比我這當事人都激動。”
再一想到方才蕭煜拎著自己衣領目露兇光的表情,董策嘴角一揚,眨著眼睛奸笑道:“你該不是惦記上顧玉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