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確定他的身份前,顧家的天還輪不到他一個身份不明的人來攪動。
那少年得顧玉青如此一問,怔了片刻,嘴邊掛上嘲蔑的笑意,“只怕這由不得你!骨血相連,我說了,縱是你不許,我父親也會接我回來,你何必平白給他老人家添堵呢!我可不想,因為我的到來,你們之間出現罅隙。”
威脅的話,說的滴水不漏。
顧玉青含笑靜靜瞧著他,待他語畢,細聲說道:“這么說你倒是體貼我了,不過,你的這份情我還真的領不起,還尚未認祖歸宗,你便如此,說話咄咄,氣勢洶洶,若是我讓你進府,只怕你得把我吃了!還是等父親回來吧,一切由他定奪,你究竟是不是顧家血脈,我眼拙,認不清,想來父子親情,父親定不會認錯。”
說著,顧玉青眼皮微抬,撩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中帶著讓人捉摸不定的光澤,“左就,你也不是急在這一時。”
明確拒絕。
少年聞言,頓時面上有些繃不住。
顧家的大門,他必須要進!
右手握拳,凝視顧玉青一瞬,下一瞬,面上的高冷狂妄與不羈就消失的干干凈凈,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溫潤如玉,連一絲棱角都沒有的面龐。
五官精致,說不出的英俊,加之眉眼與顧臻仿似一個模子刻出,更給他這如玉的風姿憑添一份難以言表的氣勢。
一個莽撞而有蠻橫的小獵戶,搖身瞬間,成了溫文爾雅的公子。
眼瞧著這變化,顧玉青心下唏噓。
果真……還是小瞧了他!
“你是我姐姐,你不該這樣說我!”語調一轉,他瞪著他那雙像極了顧臻的眼睛看著顧玉青,眼中含著不盡委屈,就連聲音,都帶了不加掩飾的輕顫。
“你以為我想這個樣子嗎?”說著,他眼中就真的涌上淚花,晶瑩一片,那個霸氣不可言的小獵戶,此刻就像是柔柔弱弱受了欺負的小姑娘。
莫名,顧玉青一瞬間想到了顧玉禾,那個在她面前披了十年羊皮的顧玉禾。
怯懦柔弱嬌柔可愛的外表下,包藏著一顆黑透了的殺心。
顧玉青不禁背心滲出冷汗,再看那少年時,眼睛微瞇,迸出絲縷精光,只是眼瞼微低,長而密實的睫毛在眼睛下放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所有情緒。
只默不作聲的聽他說。
“十年來,好容易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好容易知道自己的親人是誰,你知道當我得知一切時內心有多激動,多狂熱,多……”他哽咽而道,卻是沒有繼續說完,只是喃喃搖頭,“你不知道,你從小就是家里的大小姐,從小就有父母親陪伴,你怎么能體會了我的心情,那種欣喜與焦慮并存的煎熬,你一定不懂。”
“你說我說話咄咄氣勢洶洶,你怎么不想想,平白無故,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姐姐,我為何會如此!”他委屈的質問,頗有些心力交瘁的樣子,滿面痛不欲生。
顧玉青抬眼看他,沉默一瞬,眼中光澤微閃,配合的問道:“為何?”聲音依舊寡淡無波。
那少年似乎是極力忍著眼淚不讓它落下,甕聲甕氣說道:“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我怕!我不像你,打小在這家中長大,是人人敬仰的大小姐,我害怕,怕下人們會嘲諷我,覺得我來路不明,怕你心里會敵視我,覺得我奪了屬于你的一切……”
咬唇望著顧玉青,眼中蓄了點點淚光,好看的臉上,帶著讓人心疼的委屈和倔強。
尤其是那雙眼睛,含著能攝人心魄的神韻。
顧玉青將眼別開,不去看他。
這雙像極了父親的眼睛,她不敢去看,看多了,只怕自己就會方寸大亂理智全無。
他的解釋,如此完美。
可有時候,太過完美,也是一種缺陷。
“你能告訴我,你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嗎?”仿佛被他這情緒所感染,顧玉青的聲音里,終于氤氳了溫度。
那少年羽睫輕顫,眼底飛快閃過一縷亮光,轉瞬即逝。
咬唇點頭,“是我的養父告訴我的,就在五日前,我和養父上山打獵,他不幸被毒蛇咬傷,等我背他回家的時候,已經毒液入侵心肺,無可治愈,彌留之際,他告訴我說,我并非他親生,而是他從一個嬤嬤手中抱來的孩子。”
回憶往事,他眼中帶了些許迷離,那雙微微瞇起的眼睛,就連瞇起的幅度,都和顧臻一模一樣。
顧玉青瞧著心頭不住地顫抖,不斷地問自己,難道他真的不是自己的弟弟嗎?
可這雙眼睛……
仿佛是留意到了顧玉青的神態變化,他的聲音越發帶了些凄涼的味道。
“養父說,那嬤嬤是宮里的接生嬤嬤,那天他正打獵回家,行至一半,遇上了她,她懷里抱著一個嬰孩,用金紅色綢布抱著,又瘦又小,一看便是不足月的孩子。沒看到養父的時候,那嬤嬤原本愁眉苦臉一副焦灼不安的樣子,眼里蓄著眼淚,東張西望,手足無措。”
“養父好奇,上前與她搭話,才知道,她懷里抱著的孩子是被大戶人家丟棄不要的棄嬰,讓她扔到山林里來,可她心頭不忍,就想著要給這孩子尋一家好人家……”話說道這里,他聲音猛地一頓,轉了語氣。
嘴角噙了一絲苦笑,繼續說道:“養父話還沒有說完,便毒發身亡,咽了氣!”面上悲慟萬分,眼底一片黯然。
話音落下,他便閉口不言,似乎是沉浸在喪失親人的痛苦中不能自拔一般。
他不言,顧玉青也不語,兩人就這么靜默的坐著,在這凝重的氣氛中,各自想著心事。
良久,那少年抬眼覷了顧玉青的神色一眼,終又開口。
“當從養父口中得知這些的時候,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嗎?我叫了十年的父親,竟然只是我的養父,而我的親生父母,卻要在我出生當天就拋棄了我。”他眼中瞳孔微縮,說罷了,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
“我埋了養父,原本想著,就守著他的墳塋過一輩子,可翌日赤南侯府尋子的事便傳的沸沸揚揚,流言細語中,我將當年的事知曉了差不多,這才知道,自己并非棄嬰,而是歹人作祟!”